吉卜力出产的动画,极少是以催泪为目的的。但《辉夜姬物语》的泪点之多,想必超过了拥有吉卜力情结观众的预期。当公主得知自己在人间的大限将至时对青梅竹马的拾丸哥哥说: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当竹取老翁老妪跪哭在天边祥云上说:求求你把我们也一起带走吧,对不起,小公主。甚至当伴随着主题曲缓慢播放的演职人员字幕进行到最后一秒出现“监督 高畑勋”时,那何尝不也是泪点。我仿佛看见2个多小时隐藏在这幅绝美人间绘卷背后做着道别姿态的高畑勋。2015年,老爷子正好满80岁。
在2013年的吉卜力纪录片《梦与狂想的王国》里,《辉夜姬物语》的制作人,高畑勋年轻的副手西村义明这么打趣自己:制作这部动画的8年时间里,我从一个单身汉进阶成了人夫,现在连孩子都有了。言语中似乎有对大师慢工出细活的揶揄,但他认真表示这会是高畑勋最后的最高的杰作。能否流芳百世恐怕只有在长远的未来才能被印证,但高畑勋赋予这部淡雅线描动画片的生命力在其公映一周年后得到了再次升华。
我对高畑勋的名字知晓得比宫崎骏要晚,但是当得知《萤火虫之墓》《岁月的童话》《平成狸合战》这些我的吉卜力最爱的监督是高畑先生时,才后知后觉。高畑勋和宫崎骏都是日本二维手绘动画领域里的勤才与天才,所谓天才就是摆脱匠气,把自己的人生观,对世界的喜憎与祝愿通过作品传递给观众。诚然,这也是一种创作者的任性。宫崎骏在作品里毫不掩饰自己对飞行器,机械人,怪物神灵这类设定的喜爱;与他的天马行空相比,高畑勋很少涉及幻想类大场面动画,除了一则用拟人手法含蓄嘲讽日本城市化进程的欢脱狸猫故事外,他的视野所及之处还是生活这片真实泥土之上。
和普通二维动画背景和人物分别绘制不同,《辉夜姬物语》是人物与背景一路绘制而成的,难怪在观赏的过程中会产生一步一景的景深变幻效果。开篇的日本农家田园风铺面吹来,山花烂漫给春天披上了一层衣裳,就如同歌谣里唱的“四季轮替,大地生命依序都苏醒。”每一帧截屏都是雅致的花鸟工笔画。这8年想必就是为了雕琢出这样赏心悦目的动态珍品。人物直接用线条画出,保留着原始笔触的轨迹,并且因为是淡彩画而显得很清爽。虽然用的是西方的水彩,但高畑勋也不否认是受到了中国水墨动画留白魅力的熏陶。
辉夜姬因为在月之都上目睹了下凡的仙子对人世间的深深眷恋,不由地产生了思凡之情,这是她最后醒悟过来认为自己遭到惩罚的原因。辉夜姬这个角色却继承了吉卜力系动画女主角的特性:亲近自然,自由不羁,善良敏感。这无疑是高畑勋在《竹取物语》这则日本传统民间故事之外,赋予辉夜姬的吉卜力式性格特征。如出生婴儿人间走一遭,我本是小竹子,又不是辉夜姬。养父母的价值观囚禁了宁愿“生而为人”的小竹子,看到竹筒里飞出的五彩霓裳,竹取老翁认定这是上天的旨意要让他将小竹子当做公主抚养。有人把竹取老翁与公主的关系视作现代亲子关系的隐喻,虽然不敢完全苟同,然而也是一种对电影的解读。与其说是秉着上天的旨意要让她幸福,不如说也是为人父母的一种任性之爱。老翁所谓的“天启”,正是人世间众多父母的天性使然。
老翁与公主非亲非故,然而对公主的爱却没有来由地熊熊燃烧。看着小公主甩着粉嫩得好似藕断一样的小胳膊小腿一摇一晃地学会走路,老翁喊得喉咙嘶哑,眼角沁出了眼泪。这是电影里颇为令人动容的一个瞬间,屏幕前的观众也和老翁一起经历生命成长的喜悦。可是个体与个体之间的情感冲突也是由爱开始的啊。爱是辉夜姬生而为人最美好的礼物,她爱鸟儿、虫子和野兽,爱青草和花朵,爱天地万物,也爱养育她的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即使他们没有按她希望的方式去爱她,即使他们所理解的女人的幸福不是她想要的。
她在启程返回月之都时,反驳天上的仙子:这里一点都不污秽,无论是喜悦还是悲伤,这土地上的生物,全都散发出光彩,鱼虫草木,还有人情味。从比人间清澄得多的月之都来的众佛祖和仙子,反而是六根清净,语言呆板的雕塑。这是监督对他所存在的这个世界的肯定。辉夜姬懂了前人对这片土地的爱,观众也懂了。所谓云上的日子,究竟是针对辉夜姬对父母,周遭人任性的处罚,还是挽救她于世俗伦理的一个台阶,我认为两者皆有之。
辉夜姬是个有趣的角色,作为凡人再投胎,但保有自我意识,没有在养父母的养育过程中受到别样价值观的引导。她生而为人,却是个对物质没有欲望的人;所以说她并不完全是现代生活中为人子女的缩影,而是一个更完美的形象,更像是一个意志坚定,带了前辈子价值观来闯人间的独立个体,仍然保留了一丝仙气,虽然面对石作皇子浪迹到天涯海角的求爱,她感动了,离应允只有一步之遥。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亲子缘分到此为止,辉夜姬逃开了人间生活中她不喜欢的那个部分,但大多数还植根在地球大地上的痴男怨女是逃不掉的。这是她和我们命运的区别。
电影几次通过梦境来阐述辉夜姬的心理活动。一次是在自己的成人礼之夜,一路狂奔回小山村,一样的景,却因为心境的不同而失去了颜色;最后一次是她与拾丸哥哥久别重逢,两人肩并肩梦游天地间的运镜方式美轮美奂,从无限接近太阳的白云蓝天,到小黄花开遍的草地,再划过镜波芷水,监督像是按了一只会飞的摄像头在捕捉他们的行踪,仿佛裸眼绘卷3D,超越了二次元动画的表达境界。这样的作品,我不想单纯称呼它为“动画”,它是真正表达美的电影。
看到结尾时却第一次因为吉卜力的作品而堵心了,喜迎辉夜姬回月之都的仙人们吹啦弹奏着诙谐逗趣的曲子,我却和老翁老妪一起红了眼睛。缘起是喜事,缘灭也是一场好聚好散的喜事。宫老调侃似的评论高畑勋:《辉夜姬物语》做到夏天也不一定能做完,虽然他正在制作着,却也正尝试着不去完成它。这种矛盾的心态恐怕只有高畑勋这样艺术生命已经能望到尽头的大师才会有。高畑勋是那个不愿离开人间美好的辉夜姬,也是含辛茹苦孕育《辉夜姬》的父亲。
还未复兴便成绝唱,人间再无高畑勋。
明罗念庵的醒世诗廿二首、明栯堂禅师禅师的山居诗四十首以及清胡大川的幻想诗十五首,是我最喜欢的三组“组诗”,无一首不是精品。其中,最接地气的要数胡大川的幻想诗了。十五首诗基本把人的妄想或梦想用最美的语言说尽了,反复吟咏,至今新鲜。
浮沉道力未能坚,世网撄人只自怜。四海应无极乐国,九霄岂有寄愁天。
无聊一作非非想,适意真堪栩栩然。谁解古今都是幻,大槐南畔且流连。
倒影中间万象呈,思偕列子御风行。上穷碧落三千界,下视中华二百城。
月里求将不死药,洞中观尽烂柯枰。只愁高处清虚极,又惹离愁黯黯生。
这首二首用于本故事亦是再恰当不过了。动画电影《辉夜姬物语》改编自日本最早的物语作品《竹取物语》。总体改编得非常成功,唯独结尾和立意还欠原作之修养。
动画中的佛陀接引,在原作中是天人接引。在日本这个神道与佛教信仰并行的国家,百姓多生事求神,亡事求佛,那么阿弥陀佛接引去极乐世界便是人所无比期望的事,一旦往生,顿开佛慧,无由复生尘心染意,故绝不至不舍,若是不舍,则佛亦无下手处。但天人接引,犹在六道,未出三界,天福享尽,还堕五趣。如果这不是导演知识性的错误,便是凡夫既厌恶世间的无常和浊恶,又难忍“碧海青天夜夜心”的孤寂之情。这种情绪在日本的文学作品中长是如此,而中国现代的一些仙侠题材作品,包括金庸的武侠亦都未能超越这种孤独,有思考,但最终指向情或者“此恨绵绵无绝期”。这些作品多引用六道轮回或苦空无常等佛法知识,终不愿深入思维。“声闻亿劫思佛智,尽其神力莫能测”,声闻尚未发菩提心,何况凡夫!佛法岂是教人忍受孤寂,但超越的前提是发菩提心,这是根本。根基不立,徒自忧天,真向上去,大有事在。
原作中有辉夜姬临走时将不死药赐予天皇,天皇以“不能再见辉夜姬,安用不死之灵药”为由将之焚毁这一情节。基本上好的文学作品都在写人的痴。世人看来,焚药是痴。求药何尝不痴!按佛理,所谓不死,只是活得长久些,最多八万四千大劫,且长寿在佛看来是八难之一,不是好事。故佛示明路,唯有修行,上求佛道,方能解决分段生死和变异生死的大事,此等境界,则无生无死,何求长寿。焚药一节,从寓意来看,则是放不下恩爱情仇(对辉夜姬的思恋),则不可能无量寿(不死药),因生死轮回的根本便是情执。
《竹取物语》的叙述是平静的,既无劝世的说教,亦无痴情的倾向。但电影折射出的是一种流连的情结。动画虚拟了一位名叫舍丸的乡村少年,英俊而勇敢。一方面令地球上的生活尚有值得留念之处,另一方面可与五位俗丑的皇子大官们作反差对比。如果说身处金殿玉楼的五位求婚者正显出了人性之污秽、弱点和可怜处的话,那么与舍丸的蓬门茅舍的生活似乎是快乐无瑕的。导演借辉夜姬之口说:“有何污秽!不论喜悦或是悲伤,这大地上的众生,生命全都散发着光彩,鸟虫兽,草树花,还有人情味……”然而,细思不然,至少对于那只被捕杀的雉鸡来说,生命的终点是充满恐怖的,世间生灵杀伐不止,作为食物链顶端的人类,说这句话,到底自私了。而这点,也正是现代大多数不甘堕落但又难以忘情的文学家和艺术家不能突破的局限循环——要拥抱世界的时候,又常觉秽俗而憎恶人性贪嗔之恶;要远离世界的时候,又不提丑恶而难舍世间缺憾之美。非常遗憾!其实,作品那动人的至高点不是优美和壮美,而是空(如《红楼梦》);不是完美和凄美,而是至善(如《新约》)。《竹取物语》本身处理得非常好,辉夜姬在天人不近人情的催促下,从容地向“父母”和天皇告别,随顺世情。而又因为《竹取物语》没有混淆天道和佛道的霄壤之别:天道是喜净恶秽的,守着一个美好的境界,而佛道是净秽不二的,“心净则国土净”,故能视娑婆等极乐,更要回入五浊,令一切众生都获得究竟的智慧和无苦之乐。因此,辉夜姬对天道的不乐,可解读为对天人喜净恶秽的分别心的不乐(辉夜姬的降世在原著中被描述为她“由于犯了一点罪,所以暂时叫她寄身在这下贱的地方”)。“还我本来真面目,依然天下有情人”,只是,辉夜姬是否像仓央嘉措那样,应以爱情身得度者,即现爱情身?按《起世经》所说,人本就是从光音天来的,因贪恋地球上的“地味”而渐渐产生各种分别念、情欲、憎恶之情等等。天道并非是恒常的,只是和人道贪欲炽盛的恶不同的是,天道众生的恶便是对所谓下贱众生的慢心。
令我映像深刻的还有一部日本人偶动画电影——川本喜八郎的《死者之书》。女子在宿世因缘显现时,未失正念。她明白,真正爱一个人,不是爱染上他,而是度他成佛。这是突破情执局限循环的作品,然而,若是沉迷于这样的作品则又陷于此循环之中了,不过“梦里说梦两重虚”罢了。须知,魔是无孔不入的。最后以罗状元的诗结尾。
看破红尘待如何,犹如新燕补旧窝。到头辛苦还辛苦,一世逐波枉逐波。
积万黄金空白首,争名夺利尽虚浮。万般算起浑如梦,何不回头念弥陀。
白色情人节,看了一场跟爱情无关的电影——《辉夜姬物语》,却与爱情的终极命题有关——什么是幸福?取材于日本最古老的物语文学《竹取物语》,但没有拘泥于原本,而是给出了导演(高畑勋)自己的理解。乍看之下,《辉夜姬物语》会给你一个探讨“幸福”是什么的第一印象,但看到最后,话锋一转,你才发现,导演要探讨的远不止“幸福”还有“死亡”以及与其相对的“活着”。正如此前有影评人评价这部电影,说它为我们展示了吉卜力一贯的主义——“这个世界值得你走一遭”。(源自豆瓣影评:《鳥虫獣 草木花》陈龑)
一个问题——幸福就是指高贵的生活吗?
故事的一条主线,也是这部电影最初级的命题,就是辉夜公主的爸爸(凡间的父亲)一直在想方设法让她过上高贵的生活,因为他认为那是神赐予他辉夜后对他的要求,他认为辉夜是神仙一般的存在,该过上像城里人说的那种高贵的生活。于是,他强行带走了辉夜,也强行让她学习高贵的礼教,要她赶快嫁人,因为“结成连理”后的公主才是幸福的。
那到底什么是幸福?高贵的生活就是幸福了?对于辉夜来说,明显不是这样的。高贵对她来说就是受到限制,她不能像在乡下那样仰天大笑,她甚至连坐姿、走路都是要被限制,要合乎高贵身份的小心翼翼……影片情节中辉夜的惆怅,实际也是导演对这种衡量幸福标准的否定。
那高贵的生活在导演眼中到底意味着什么?有一个情节有着明显地暗示——影片中爸爸曾拿给辉夜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儿,高贵的生活,其实就是这笼中鸟,她被观赏,她并非活给自己,而是活给别人看。其实极端地讲,爸爸为辉夜做的,与其说是为了让辉夜幸福,更像是为自己“幸福”,因为他要完成神赋予他的使命——给辉夜高贵的生活。
一个悖论——人向往神仙的生活,神却无法享受人的快乐
辉夜的爸爸深知这个孩子来自于仙境,一心想让她过回仙境的日子,所以才要把她塑造成公主,可能在他心中有过小小的假设——辉夜能在凡间过上神仙的生活,也许神仙就不会带走她了。
但这其中有个悖论,其实神仙并不想要过神仙的生活。
为什么这么说? 辉夜为什么被送到凡间?电影有交代是她听到了天女在吟唱凡间的歌谣,她对凡间生了向往之情,于是神仙把她贬下凡间,让她赎罪。为什么去了凡间就能赎罪了?这其实就是导演所表达的,走过凡间一遭后,再让辉夜离开,她的感受如何?是极端痛苦的,对,这个痛苦,就是赎罪的过程。
导演用了很多笔墨在渲染辉夜很厌烦那种所谓的高贵生活上,其实高贵的生活就是神仙生活的凡间版,人们之间保持距离,没有过激的情绪表达,没有像乡下人那样亲密而自由的温暖氛围。而神仙所居住的月宫不就是这种高贵生活的极端版?冰冷而麻木。当一众神仙下凡来接走辉夜时,那些没有面部表情的神仙,就是对神仙生活最大的否定。
一个暗示——幸福其实就是“鸟儿虫子和野兽,青草和花朵”
那么神仙向往的生活是什么样?辉夜所代表的神仙,向往的生活很简单,就是小时候在乡间与鸟、虫、野兽、青草、花朵一起的日子,就像她常唱的那首童谣。值得一提的是,这首童谣出自导演高畑勋之手。而导演在电影中埋入了一个巨大的暗示,就是高贵的人们,其实也是向往这种生活的。
回想一下,五个贵族是如何形容辉夜的?他们说辉夜在他们心中就像燕子安贝、龙首之珠、火鼠裘、蓬莱玉枝和去取佛钵路上采到的一支野花,其实这五件“珍宝”对应的分别就是鸟(燕子安贝)、虫(龙首之珠,龙与虫的对应)、野兽(火鼠裘)、青草(蓬莱玉枝)和花朵(取佛钵路上的野花)。王公贵族所追求的,回归极致,不过就是辉夜所向往的。
但别以为导演是要让大家都回归大自然,这未免有些盲目。当辉夜梦回乡间,看到以前的朋友都不在时,导演已经将“幸福”这件事说的很明白了,幸福也不是纯粹的乡间生活,而是淳朴的人间情,没有人在,乡间的生活也不是幸福。
一个结论——无论幸不幸福,这个世界都值得走一遭。
刚开始看《辉夜姬物语》时,总会带着一些批判的视角,就像前面写的那样,批判幸福该不该是高贵的生活,幸福的标准是什么,人是不是应该有选择自由生活的权利……等等等等。但当故事进展到结尾时,我发现我错了,这不是一部探讨幸福不幸福、权利不权利的电影,而是探讨“死亡”主题的电影。
辉夜离开凡间,回到月宫过程中有一个穿上“羽衣”的仪式,电影中说,穿上它就会将在凡间的一切都忘掉,事实上辉夜也真的都忘了。这个“羽衣”像极了“孟婆汤”不是么?而死亡,被很多人都称之为一种解脱,一种逃避凡间的办法。但导演似乎不是这么想。
辉夜一开始是向往离去的,她告诉爸爸妈妈,当她厌烦了凡间为她安排的高贵生活时,她主动地寻求月宫的帮助,让神仙带她离开。对,很多人碰到无法逃避的烦恼,也许会选择一个彻底把自己带离凡间的方式——死亡。但当辉夜真的要离开时,她却后悔了,因为无论是高贵的生活还是乡间的生活,只要她还活在凡间,都是幸福的,就像他对舍丸大哥说的,“只要有活着的感觉就好了”。所谓活着的感觉,包括开心、不开心,自由与不自由,包括在凡间经历的一切。
我们总是去探讨,到底什么是幸福?该怎么去追求幸福?好像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最重要的不是活着,而是幸福地活着,如果不幸福,宁愿去死。但《辉夜姬物语》不这么认为,他给了大家另一种关于活着的结论,活着就是活着,活着就有快乐与悲伤,有如己所愿和情非得已,但无论经历了什么,最终我们至少都活着。活着,就该经历这些,就该认真体会这些,可以去寻求幸福,但如果暂时不幸福,也不应该否定活着。
转载一下,這篇評論寫得很好,原網站:
http://blog.udn.com/Avathoth/16198429《長恨歌》的詩,套用到高畑勳的動畫《輝耀姬物語》上,可以改為:
『竹戶有女出長成,養在深山人未識。
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輝耀姬物語》:一部寓意‘生’、‘死’的物語
故事改編自日本最古老的傳說《竹取物語》,講述月亮的仙女下凡,被竹取翁夫婦撫養,片霎間由姆指姑娘長大成傾倒眾生的公主,沉魚落雁的美貌引來各路公子垂青,玉食錦衣、卻始終抓不住幸福,歷盡人世間的悲歡離合,最後披上一襲“霓裳羽衣",帶著一絲悵然若失返回天上宮闕——那真正屬於她的歸宿。
脈絡簡單,卻是人一生的寫照:地球=現世,而忘卻一切痛苦和凡間經歷重返‘月界淨土’則象徵死後的往生。劇終臨散場的一幕,嬰兒輝耀姬與月亮的映像重疊,點睛式帶出生死大同的參悟,而片尾曲的詞:“現在的一切是過去的一切"亦與此主題相呼應,因此從這角度出發剖析這部片,應該不會有偏離宏旨之嫌。
古人云:『死生亦大矣。』觀乎《輝耀姬物語》,之所以能帶來震撼,乃是因為它底子裏是一則探討生、死大命題的普世寓言。原作提及女主角輝夜姬來自月球,因觸犯了天條而被放逐到人間,後又在一介凡夫俗子面前羽化登仙,留下撫養她長大、肝腸寸斷的兩老。到底公主是犯了甚麼罪而被貶落凡間的呢?又,為甚麼最後非得重返月之都不可?這些問題盤踞於高畑勳腦海多年,自年輕時於東映動畫工作、首度有將日本文學國粹《竹取物語》動畫化的念頭起,至78歲的高齡嘔心瀝血、終製作出《輝耀姬物語》這部曠世鉅獻,片長亦由原先預計的30分鐘擴展成約3小時:『姫の犯した罪と罰』——這是貫穿全劇的主軸,並在電影預告、宣傳和海報的標語上一再強調,足見這是導演真正想探討、向觀眾帶出的訊息。而既是出自《螢火蟲之墓》的大師高畑勳之手,又適逢是他人生體悟最多的晚年,反思的題材自然會是比較深沉、嚴肅的,雖不至於就是一部成人物語,但(骨子裏)絶不是一般灰姑娘式的童話。
但看畢整齣電影,觀眾(尤其是西方)卻普遍對公主到底因何故被貶落凡間一事一頭霧水,有著‘貨不對辦’、‘戲裡沒交代清楚’的印象。日本甚至乎有網友戲言,與其說是公主,倒不如說是竹取翁‘罪與罰’的物語。因此,這篇文章會聚焦剖析全劇的深層次意義,希望能揭開《輝耀姬》所述故事背後的真貌。
輝耀姬在月界所犯下的‘罪’
導火線的關鍵在於那首串連全劇的《童謠》:
『鳥兒、蟲兒和野獸 青草、樹木和花朵 孕育出人情』
輝耀姬為何兒時便懂得這首歌?她唱的版本為何又多了一段,是其他人不曉得的?
尾段有一幕,輝耀姬得知自己快要回宮,與老媼俱坐一室、撫琴唱和,並向她憶述說,自己第一次聽這首歌是在月之都的時候,由一位去過一趟地球、後又返回月宮的天女哼唱;而那段憶述,伴有兩段謎樣的畫面:一羣飛鳥劃過披上丹霞的富士山,男人手拖着孩子,在黃昏的沙灘上追鳥,奔入海中;鏡頭一轉,父子倆站在海邊的松樹下,仰望月亮,悵然若失,似在緬懷着誰。
由種種線索推測,這位月上哼歌的天女,想必就是日本另一則神話《羽衣傳說》的女主人翁,故事大略是說:
“一羣白鳥飛到湖中沐浴,脫下羽衣露出仙女的原形,被男子碰見。男子收起其中一件羽衣,使得一名仙女變不回白鳥,被逼留下。女子跟男子結婚、生子。女子叫孩子問男子羽衣藏在哪,找到羽衣後穿起變回白鳥,飛返天上,留下男子和孩子。"
《羽衣傳說》據說發生的地點之一,就是可遠眺富士山的三保之松原(海邊的松樹+富士山),經導演巧妙的移花接木、穿插在輝耀姬的物語中。原作中的仙女明顯是一直想返回天宮的,但因羽衣被竊而被逼逗留人間,高畑勳因應劇情需要將故事稍作改動,為電影譜寫出新一則的‘後日談’,情景如下:
雖身在月宮,天女卻對人寰有一股莫名的牽掛,嘴邊常哼著地上那首童謠;尾段的“まつとしきかば 今かへりこむ"是天女自己加上去的,因此地上沒有人聽過。歌詞意譯是:『如果此刻真的在等我的話,我會馬上回去(你那裡)。』她那對留在凡間的丈夫和孩子想必早死了,而披上月之羽衣後,理應會喪失一切塵世間的記憶,但每當哼唱這首歌,眼淚都會不期然的淌下天女的臉頰。“很不可思議……"目睹這副情景,輝耀姬不禁心動神馳了起來:凡間到底有甚麼事值得如此眷戀,以致披上月之羽衣後仍可以像藕斷絲連般,跨越時空、跨越生死的藩籬,觸動歌者的心靈呢?她望向這顆蔚藍的星球,不由得被當中的森羅萬象吸引:飛禽走獸,鳥語花香以及人情味,林壑尤美,四季循環不息,充滿綠意盎然的生機。
這首‘天女之歌’讓輝耀姬一窺月界所沒有的森羅萬象,從而勾起她對人世間‘生’的憧憬,渴望下凡到世上來經歷歌者心所繫的一切。
這,就是輝耀公主在月界所犯下的罪。
嚮往生存,有甚麼錯啊?普通都會這麼想吧。
須知佚名的《竹取物語》成書時,傳入日本的佛教正盛,而整套作品在當時社會背景的熏染下,都頗具濃厚的東方哲學色彩。戲中,月宮乃一清澄、無煩惱的‘極樂世界’——極樂、無煩惱之謂也,更準確點說,是一切呈‘空’、哀樂不能入的境界,不生不滅,遑論七情六慾:佛家稱之為‘涅槃’。
‘涅槃’,意為滅、滅度、寂滅。沒有哀、怒、憂愁,同時亦沒有快樂。這與一般現代人腦海中的‘天國’、‘桃花仙境’迥然不同。(蘇軾晚年參透人生,“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的體悟便頗具這種禪味。)
在天人眼中,下界是一污穢、百孽叢生的地方,凡夫俗子被‘貪、嗔、痴’所苦,像痲瘋病人般追名逐利,困於永無止境的生死輪迴中,過著卑賤、朝生暮死的生活。佛僧鼓吹透過修行,擺脫‘貪、嗔、痴’的桎梏——世間一切煩惱的根源,達至一圓滿而寂靜的狀態(圓寂),從無止境的輪迴之苦中解放出來。
為突顯出這點,戲末來迎的‘月王’被描繪成釋加牟尼的模樣(原著僅稱‘看來像王的人’),站姿像一尊雕像般木然,而隨行的仙人皆表情空洞、目光無神,說穿了就像行屍走肉、沒有靈魂的空殼,與西方宗教的‘聖徒’大異其趣。甚至乎可大膽推斷,月界上的都是生前證悟涅槃而登仙的人。他們既視人間的七情六慾為累贅,自然不會體恤女主角與雙親離別的痛苦。(女官稱之為令人“心煩意亂的事",而膾炙人口的登場配樂‘天人の音楽’,高畑勳更建議久石讓採用曲調輕快的森巴風組曲,以反映他們是來自一沒有俗世煩惱的世界這點,觀眾耳中聽起來卻反像慈航普渡的奪命梵音,足見其匠心獨運。)
因此,嚮往俗世(輝耀姬口中的‘禁忌之地’)的塵囂生活,對那些證悟涅槃的天人來說等於走回頭路,想再去躺生死輪迴、受七情六慾擺佈的這灘混水。
這念頭是近乎‘異端’的存在。
輝耀姬成了月界的異類,作為仙人卻內心糾結、羨慕起凡夫俗子的生活來;在眾仙人眼中,她的心智是被情感迷亂了。
月界所加諸於輝耀姬的‘罰’
輝耀姬犯下了‘罪’,那就是對人世間的‘生’有所嚮往,那月界加諸於她的‘罰’,又是甚麼呢?
上文提到過,這部片是一則以生、死為宏旨的普世寓言。如果公主的‘罪’是憧憬人世間的‘生’,所要受的‘罰’,無非是要她糾正這一觀念,對‘生’產生絕望而對回歸月界寂滅的‘死’抱有嚮往。因此,輝耀姬被抹去她作為天人的記憶(除卻那首事情觸發點的童謠),如願以償的落入凡間,親歷人世間的苦和悲歡離合,飽嘗一眾凡夫俗子所帶來的滋擾,在長期壓仰、積怨底下終興起尋死的念頭。這裡的‘死’並非指一般的死,如飛來橫禍、疾病或衰老所帶來的死,而是指‘心死’——杜絕一切生存的意欲,萬念俱灰,對世間的價値、愛・恨全盤加以否定。
古人云:『哀莫大於心死。』只消輝耀姬看破紅塵、參透人間是苦的道理,由衷想重返寂滅的‘月界淨土’(死),她便達到天人懲罰她的目的,同時亦是‘罰’本身的終止(‘懸解’)。
這就是輝耀姬下凡所要受的天刑。
換句話說,這場流放下界的人生,是月界為異端公主度身訂造的“思想改造計劃"。
故此,公主的罪與罰,可以理解為人對生與死的天問,對世間之是美是醜,以至生而為人、對生存意義的反思,藉此勾勒出入世與出世兩種世界觀的衝突,而衝突到最後,是月界一方勝出了。
被天皇從後熊抱的剎那,輝耀姬的心發出了呐喊,說:“我受夠了,我不想再待在這種地方。"這種厭世的想法與尋死無異,正中天人的下懷。(之前拒絕入宮做妃嬪的時候,輝耀姬已對老翁說自己做好輕生的打算,手拿起織布機上的昆蟲屍體自喻。那時的她內心積怨已達臨界點,天皇的一抱、收定音之效。)在她不經意向月亮呼救的一瞬間,月界撤回對她的絕罰,輝耀姬有回了一切天人的記憶,想起自己當初是為了甚麼下來凡間,又為何懂得唱這陌生地方的歌。
結果,她後悔了。
“啊啊,我究竟待在這片土地上做了些甚麼……"這是人臨死前,總結自己一生所作出的感慨。當今有多少人,為遷就父母而犧牲一己幸福,因無力改變現狀而出賣自己的理想,被社會制度盲目牽著走而迷失了自然的天性,長期埋沒真我,即使最後過的是錦衣玉食的生活,又有甚麼意義?都白活了,覺今是而昨非的時候為時已晚。縱然已領悟幸福的眞諦,但已經回不去了;死神不會因你對人生有新的體會而放慢腳步。要來的還是要來。(在輝耀姬失去意識、被‘飛天’接上祥雲的彌留之際,讓她與父母作最後的相擁泣別,已是莫大的慈悲寛容。)
對月撫琴,輝耀姬苦苦哀求讓她繼續留在凡間,多感受一下“在這片土地上活著的幸福",所表達的正是這種對人生的欷歔、無奈和歎息。
因此說,這部片其實是人生的縮影——用一個時辰,講完一生。戲裡何謂‘有意義’的人生,至少對女主角來說,是絕不含糊、拖泥帶水的,連五歲童也看得出,她想做回‘竹荀’,過童年過的生活:偷田瓜、捉野味,結伴嬉山玩水,捨棄軒冕,寜作綻放於田原邊的一朵野花,“像鳥獸一般活著";套用石作皇子的話,就是“將朝夕的運作視為喜悦,將四季的變化視為糧食"——與自然為伍,去感受淳樸的鄉土人情,即使有時候只能用草根果腹;撇下仙境的恬逸,寜與真命天子在凡間同甘共苦,即使最後步向死亡。(這席話其實是說中公主心坎的,使石作皇子成為五名求婚者當中唯一讓公主動過心的人,只是‘信言不美,美言不信’,有這份心意的人不會用如此浮誇的話說出來。)
這理想鄉的生活,頗像道家所描繪的‘至德之世’:『同與禽獸居,族與萬物並,惡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無知,其德不離;同乎無欲,是謂素樸。素樸而民性得矣。』公主心嚮的幸福,其實就這麼簡單。五名求婚者最終雖鎩羽而歸,但輝耀姬抗拒的其實不是婚姻,而是造作、虛情假意的‘偽’。輝耀姬一生都在追求‘真’,真近乎‘自然’。
無奈,想做回自己、與所愛的人一同追求幸福時為時已晚:就在短短一瞬間,輝耀姬確曾萬念俱灰、屈服於厭世的絕望底下,請求月亮的仙人來接她走,後悔莫及。這場‘出生’與‘入死’的處世角力,是天人勝出了,取回天人記憶後的輝耀姬怎樣想對他們而言已無關痛癢。終幕,天人來迎,在披上遺忘的月之羽衣前,輝耀姬對自然界作出最後一次歌頌,超越一切地肯定人世間的美。“這裡一點也不污穢!"對催促她離開的女官,她反駁道。對輝耀姬來說,這世界是瑕不掩瑜的,有鳥,有樹,有生命,以及人性的光輝。父母的愛、人與人之間的眞情,可以抵銷凡間一切的苦難。無奈,一襲羽衣披上,這活出人間‘真、善、美’的絢爛生命也跟著香消玉殞,教人無限惋惜。
月界一直在幕後誘使輝耀姬萌生死念
觀乎網上評語,都普遍將悲離的結局歸咎於老翁身上,說他自把自為、不理會女兒的感受,騎刧了女兒的人生,然後將焦點放在家長與子女的代溝上,說幸福無價、錢買不到幸福云云。沒錯,但這只是淺析之見,忽視滲透全劇、月宮力量的作祟。至少,這不是物語最深層次意義想帶出來的訊息。在這篇文章所著眼的‘罪與罰’框架下,可以斗膽說,老翁,五名求婚者,以至乎天皇,都不過是月宮仙人手上、處心積慮要把輝耀姬一步一步迫向‘死亡’的棋子。說穿了,就是整套童話般的物語,由始至終都是天人佈的一個局,要教輝耀姬萌生厭世之念、割絕一切紅塵眷戀,恍悟人生是苦・歸根是命,好早日登仙。(這就是為甚麼輝耀姬初頭長得如‘竹荀’般快,到了十三、四歲荳蔻年華以後,速度又慢下來的原因,京城的後段才是天人真正“感興趣"的部份。)
任誰都說得出,竹取翁擧家移居京城是整部物語的轉捩點,戲中用‘現在’與鋪陳的‘過去’作了個有力的二元對比。(鄉間的童年是公主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同時亦是竹取翁夫婦等一眾人最幸福快樂的時光。)但是別忘了,是誰在竹林爆出一莖又一莖的黃金和綾羅綢緞給老翁,為搬遷以至令公主痛不欲生的日後談提供了動機及雄厚財力之基礎。“上京把女兒培養成高貴的公主殿下,過配得上這些衣裳的生活,讓貴公子對她傾心,這才是公主的幸福。"——老翁只是揣摩天意,將之付諸執行而已;試問有誰生在迷信時代,親歷此一連串神蹟後不會作這聯想。誰來當輝耀姬凡間的養父養母,屬天擇,只可以說選竹取翁選對了人,而一開始竹取翁也把公主當作‘上天賜給老夫我’的禮物,將人偶大的她捧在掌心不讓老媼碰;將公主視為己物的心態到最後都沒變,但與京城的薄情郎不同,他是真心愛她、想她幸福的,只是他揣摩天意著手為公主籌備的幸福,實是天意要加諸於她身上的刑戮,要將她一步步迫向絕望的深淵。(戲的開頭,在野孩子和老翁喊‘竹荀’和‘公主’的拔河中,蹣跚學步的嬰兒選擇走向老翁,似已預示自己長大後會順父意當一名‘公主’的宿命。)老翁沒有錯,是人傻得有點可愛罷了。
畢竟,輝耀姬所憧憬的世界,不是只有自然界的美,也有人性險惡的醜陋面。要輝耀姬認清‘人間是苦’,沒有比感同身受來得更有說服力。富貴,人之所欲;假如要懲罰的對象是坊間一凡夫俗子,大可一開始便把他生在京城一戶窮家庭裡,用貧困窘迫使他速速就範、擧白旗投降;但當對付的是一位可以說是正能量化身,“只要能過自己的生活,跟你一起啃樹皮也幸福"的超樂天女孩,就要逆坊間之道而行,讓她一嚐心嚮的鄉土人情後,綾羅加身、把公主的心囚禁在一襲襲華服底下,置於一座用朱甍碧瓦砌成的監獄中(就像老翁給公主編的‘上等竹籠’,公主恍如那隻籠中鳥),而彷彿正是天有意要與她作對般,除了享之不盡的財富外,輝耀姬又擁有天賦的傾城美貌和才華,天生麗質難自棄,慕名來求婚的貴族子弟多如過江之鯽;一心嚮往原野自由的她被安插在繁文縟節的帝都,猶如魚脫於水,痛不欲生,一切實屬天意安排,而這迂迴的懲罰手段最終也湊效了。
紅顏禍水,彷彿每一樣天賜在她身上都成了詛咒。(甚至乎可進一步推斷,故事若發生在現代,結局一樣不會有變。)
諷刺的是,這些上天賜予的沒有一樣是她自己想要的,而她真正想擁有的最終卻一樣也沒有得到,只能說是造化弄人。把賬都算在老翁頭上,是get不到整件事情的始末。(雖有說,真正需要“思想改造"的似乎是那個天皇,但此純屬戲言。)
命名宴一幕,御簾後的公主無意間聽見賓客酒後失言,不禁悲從中來:理應衷心向她道賀的賓客,竟出如此輕佻的冒犯之言,讓公主驚覺他們來給她慶祝的這份心意是假的,老翁為她辦的這場‘宴會’是假的,禮教的繁文縟節,連同當前玉食錦衣的生活,一切都是假的;公主的心情,頓時像周遭搭建的海市蜃樓般崩潰了。悲憤交雜下,公主奪門而出,抖掉累贅的十二單衣,狂奔在京城大道上,直往深山的兒時舊居奔去,想找回往日生活的‘真’。
公主奔走京城的這一幕,天上的月輪大得幾乎佔據了整個夜空,彷彿伸手可及;照‘罪與罰’的解讀,公主此刻‘待不下去’的想法,與月界要她萌生的厭世之念相差無幾,是瀕臨‘死’的絕望。(公主傷透心折壞貝合玩具的那段,配樂就名為《絶望》。)也因此,象徵‘死亡’的月亮以近在咫尺的姿態呈現,然後形影相隨般,時而高照,時而隔著枯木窺視着公主於樹叢奔馳的身影,畫面也愈趨凌亂、筆觸狂厲奔放,捕捉公主心亂如麻的心境,是導演的表達手法。這是戲的經典劇照之一,同時亦是本作角色最澎湃的情緒波動。
接著毀壞後園的假山造景一幕,滿月當空,公主怪責自己給別人造成不幸,嗚咽著喊:“假的,假的,都是假的,連我也是!"只見月光明燦,默默注視著一切照盤算的方向發展,彷彿是導演在提醒觀眾誰是幕後的始作俑者。如果說這是齣悲劇,那這是一齣沒有奸角的悲劇,結局更教人痛心,彷彿罪、苦難是固有於世間,悲離是宿命,缺陷屬人生本質的一環。
最後,乘祥雲升天回月宮的一幕,理應失去一切凡塵記憶/情感的かぐや姫迴首,望向蔚藍的地球,一股莫名的不捨襲來,潸然淚下,就像兒時自己第一次唱那首《童謠》哭的時候一樣,一切盡在不言中。如主題歌所唱,生命的記憶(經歷),是深刻地烙在靈魂上面:記憶可以消去,情感可以消除,但靈魂上的烙印不會就此消卻,是生存過的證明,頗有“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之憾。
落入凡間的‘生與死’=月亮公主的‘罪與罰’,這,就是整部《輝耀姬物語》的來龍去脈。
‘生=罪・死=罰’,這類二元對比的手法遍佈全劇:‘鄉郊・城市’、‘童年・成長’、‘禮教的束縛・田野的奔放自由’、‘理想・現實'、‘美・醜'、‘貴・賤'、‘浮華・恬淡’、‘希望・絕望’、‘公主率性的真・情郎虛情假意的偽’、‘男權的主導・女性的被動’以至主題歌的‘過去・現在’……例可以一直舉下去。
因此,高畑勳借《輝耀姬物語》想探討的,是觸及人生命最本質的議題,公主的‘罪與罰’,是人對‘生與死’的天問,向觀眾帶出入世與出世兩種處世態度的反思:人是甚麼?生存的意義是甚麼?天意之於人又是甚麼?世間有値得冒死追求的人生嗎?面對命運的崎嶇波折,是該逆來順受還是負隅頑抗?
世間是美?是醜?人性本是善?是惡?世間有所謂對或者錯嗎?還是一切鏡花水月,根本無從區分?
人有宿命嗎?古賢的人生觀和哲學放在現今還適不適合?有得選擇,你會來這個世界嗎?知道死期在即,你又會怎樣改變自己的生活?
這部片的深度,絕不止乎‘愛情'、‘物質幸福'、父母與子女之間的溝通這麼簡單。
輝耀姬下凡曾死過兩次
公主從命名宴奔走出京城,回到深山的故鄉,發現一切早已物是人非,竹戶被陌生人佔住,捨丸和兒時玩伴們隨木工師傅的聚落遷離,只留下那棵枯樹。(由她與燒炭老人的對話可知,輝耀姬那時是人生第一次經歷冬天[一歲未滿,囧],以為山是真的死了、不會回春;從往後的劇情推算,由降生到被天人接走,輝耀姬實際在凡間只待了約四年時間。)
形如槁木死灰的公主隻影形單走下山巒,穿越飄着雪的梯田,最後不支倒臥雪地上;滿月當空,周圍盡是一片只有白色和灰色的世界。“我看過這片景色……"公主喃喃說完便閤上眼,之後有叫作‘飛天’的月宮仙女前來,在她身上空盤旋,似是守護。
須臾,公主在自宅的御帳台上驚醒,發覺外面的宴會仍在鬧烘烘進行着,身旁的女侍童熟睡如常,許多觀眾便以為剛剛發生的是一場夢。
但倒臥雪地一幕,輝耀姬確實在凡間死了,關鍵線索是御帳台上、貝合玩具的碎片:若然那一段是夢,醒後斷不會有夢中奔走前、輝耀姬傷心折壞的貝合玩具。而死前她回想起的那片白色、灰茫茫的世界,正是自己下凡前曾居住、四大皆空的‘月界淨土’。(後來憶述‘天女之歌’那段有繪出來。)這回想,大概是要對輝耀姬之死作出提示。(‘月界淨土’[寓意上]=‘死’)
恐怕實情是,輝耀公主未受完天刑便率先氣絕,還有着‘罪’,因此,‘飛天’所象徵的月宮力量介入、把時間校回到未出走之前。換句話說,輝耀姬還未領略天人罰她下凡要她領略的教訓便Game Over了(未心死身先死),於是月界將塵寰的時間reset過來。(月宮仙人似乎都擁有某程度操縱時間的能力,輝耀姬後來爭脫天皇的熊抱時,便展現似是能將時間凍結的能力。)月亮,似是默默地等待輝耀姬從凡塵眷戀中悔悟過來……
這是輝耀姬在凡間第一次的死。
在這之後,輝耀姬成熟了許多,乖乖聽相模的話染齒、拔眉,往父親心目中的‘高貴の姫君’形像邁進,似是惦記燒炭老人說過的一番話,把眼前的苦難視作一場冬、一場考驗,默默地等待自己的春天到來。戲中,她放生過三次動物:被拴起的貓,蚱蜢,以及竹籠中的麻雀,分別對應《童謠》中的‘野獸’、‘蟲兒’和‘鳥兒’,正是寄託自己嚮往自然/自由的情懷。
到了五位達官貴族求婚的戲肉,公主將計就計,向他們作出五寶之刁難,答應嫁給那位尋得寶物的人。(原作中,かぐや姫是自己想出那五個難題的。)素未謀面便將自己比作稀世真寶,輝耀姬識破他們的虛情假意,愛上的只是從別人口中聽來的‘高貴の姫君’,但終究這‘姫君’形像是禮教制度的支配底下打造出來的,並不是真正的自己,真正的自己是熱情奔放於林壑山水之間的。情郎以贗品充數,企圖瞞過かぐや姫的眼睛,愈加突顯這份愛的假和人性陰險的醜陋面。再一次,物語以五件寶物的‘虛幻’對比《童謠》中大自然美的‘真’:
蓬萊山玉枝=‘樹木’
火鼠的裘衣=‘野獸’
佛陀的御石鉢=‘花’(石作皇子送上朵紫雲英代替,謂花生在石旁)
神龍的五色珠=‘蟲’(古通‘蛇’=‘龍’)
燕子的安產貝=‘鳥’
《童謠》唱的,是公主真正想過的人生。這代表人工贗品雕琢得再怎麼精美,都取代不了大自然的一朵花、一株綠草,不能帶給公主心嚮的幸福。假的蓬萊玉枝,被燒盡的火鼠裘——“這就是我在他們心中的價值。"這也時時刻刻提醒着公主,一日她所等待的春天未來,當前的自己也是贗品,像後園的假山水造景一樣。
五人求婚這段用了層遞,由令人哭笑不得的演獨腳戲到鬧出人命,公主的反應也由起初的笑呵呵,到手震,到沉默,到伏地痛哭,到自暴自棄與哀慟自責,心境愈來愈趨近月宮仙人要的‘死’。
等到最後,春天沒有到來;公主緬懷童年故居,重遇捨丸。那時候的她已經取回天人記憶,知道自己下凡受罰是怎麼一回事,儼然像名宿命論者般在拋謎語:“不可能了"—“太遲了"—“沒辦法,已經逃不掉了"—“就是被找到了。"換句話說,就是:『我的一生由始至終都是一盤設好的棋局,在他的掌握之中,根本沒得跟他鬥,我是逃不出他的五指山的。』他,可以是指‘天人’,可以是指‘命運’,可以是指‘死神’,總之,就是人不可突破的‘宿命’。捨丸似懂非懂,但仍二話不說,要公主跟他一起私奔。公主被打動,也就豁出去,做回童年的‘竹荀’,與青梅竹馬的捨丸相擁在一起,想再續前緣;兩人遨遊天地,飽覽繽紛花海和田園風光。(這就好像末期癌症病人,知道自己死期在即,索性把儲蓄和退休金都花掉,跑去環遊世界。)藍天白雲,太陽高掛,象徵著‘生機’、‘生命力’。二人飛上蔚藍天際,俯瞰海景,然而就在這時候,月亮在光天白日的情況下出現了;瞧見月亮的公主驚惶失措,懇求給她寛限多一點時間,並叫捨丸抱緊她、不要放手。月亮的力量拆散了兩人,輝耀姬失去知覺,由高空跌入海中,激起一道高高的水柱。
捨丸驀地醒來,發現自己躺在與公主重逢的草地上,卻不見公主的踪影,便與觀眾一樣以為剛剛發生的是一場夢,而另一邊廂,公主乘牛車返回了京城。那不是場夢,公主落入海中之後確實又‘Dead End’死了,仙人發揮月宮力量,再一次把時間調回去。
這是全劇唯一的『Problem Scene』。正因為這不是一場夢,更叫人難以忽略捨丸樵夫已成家立室這事實。就劇情上來說,這設定完全多餘;就道德美學來說,錯得一目瞭然;就藝術效果來說,是把高潮前一幕的氣氛和感動都毀了,近乎敗筆。公主是無辜的,對捨丸有家室之事不知情,問題出於捨丸這負義男身上:一個肯二話不說,為她拋妻棄子的男人,能為她真正帶來多少幸福?好像公主一直所憧憬的幸福,到頭來都是場空,最多也只能做人小三似的,簡直是教觀眾暗呼月亮快點來接公主回宮,阻止劇情往這一方向發展。(而天人之後確也很快就出手了。)照高畑監督的說法,與捨丸‘飛翔’這幕原是為了讓公主“感受地球和人間的美好",而參照劇本原案,起初飛在天上的公主和捨丸會目睹的,是人們“在不同的土地上生老病死,是一段有如走馬燈的情景",後來才把這一幕的主題改為“公主和捨丸的心靈結合"。(詳見《THE ART OF 輝耀姬物語》pg.191,228。)
亦即是說,‘飛翔’一幕的原案其實更能切題,以‘人間美’為出發點,遍覽地上的生老病死,呼應全套的‘生・死’宏旨,而月亮的出現也就有了合理解釋,因為那段戲是象徵人臨終前所看到、有如‘走馬燈’一般的景象,在更改主題後才走了樣,把焦點落在男女之愛情上而令觀眾耿耿於懷男方已有家室一事。
也許,這是導演想表達,世間的事真的說不準(公主在對白也只是說,“如果和你在一起,或許我會很幸福"),反映世間無常,以前的時光真的回不來云云。總之,看上去有輝耀姬到最後都是在被男人騙的感覺——也許,這更能點出劇中主人翁的苦命吧。
古人云:『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輝耀姬之所以美,源自於她對‘真’的執著。『真者,精誠之至也,不精不誠,不能動人。』
不論是以機智打發五位求婚者,還是與象徵傳統禮敎之枷鎖的相模鬧彆扭,公主都矜持著這份‘真’,對高畑勳而言,這種勇於擺脫父權社會的桎梏,衝破長期壓抑所展現的女性自覺,才是真正的女性之美。
輝耀姬一生都在追求‘真’,真近乎‘自然’——也就是‘不刻意’。‘不刻意美而美’,就是美的最高境界。
賞櫻的一幕,一片赤子之心的かぐや姫一溜煙跑上山坡,望著飄落的櫻吹雪興嘆,洋溢的是對生命的喜悅。由作為躺在母親懷抱裡的嬰兒,因聽見鳥語松濤而發出嘻嘻笑聲,到長大後陶醉於天地之美,這一份,是許多都市人早已失去、對生命的熱情。看她一個人在櫻花樹下跳跳轉、翩翩起舞,猶如落入凡間的折翼天使,把日本文學中物の哀れ所刻劃之淒美推向高峰;不論是舞姿,還是天真爛漫的笑容,都是一曲對生命無上的禮讚,美得令人痛徹心扉。櫻花飄落如雪,誰知背後藴藏的,是世間美倏忽即逝、以及伊人終將香消玉殞的悲命?
及後與捨丸翱翔天地間,公主張臂叫天地接納她,表達的何嘗不是“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的情懷!
當這樣一位天真無垢的陽光少女,下凡到這齷齪的世間來,最終都無奈被紅塵種種迫得萬念俱灰、屈服於厭世的絕望底下,所給世人的警示,又是甚麼呢?
總評:層次高・意涵深・韻味濃
這套費時8年、耗資51億日圓的鉅製,可謂高畑勲晚年集大成、登峰造極之作。
能夠把一則古代平平無奇的神話改編至這個地步,把主人翁的公主塑造得這麼有血有肉,為人物角色注入如此豐沛的靈魂,並把一人的人生昇華到普世寓言的層次,是超乎所有預期的,可謂青出於藍,頗有點石成金之妙。(原作《竹取物語》雖不至於是‘石’那麼糟,但故事中的公主始終給人高不可攀、不食人間煙火的印象,勾不起讀者心中的共鳴。)
電影猶如一面鏡,映出社會百態,又,原作中對禮教文明的虛偽,以及人性‘貪、嗔、痴’之醜陋的批判,穿越時空,至今依然擲地有聲,看完在人的心靈迴蕩,不乏繞梁不去的餘韻。
返璞歸真的水墨畫風,恍如觀賞一軸會動的繪卷,畫中有詩,令人耳目一新;寥寥數筆,東方的女性美便躍然於紙上,又豈是如今氾濫的CGI動畫所能企及?
在日本的票房成績雖不如理想,只夠回成本的一半(只及宮崎駿同期電影《風起了》的1/5,囧),但是意涵比起那些商業化、華而不實的荷李活電影好上不知多少倍,堪稱動畫史上最高傑作;這樣一塊藝術瑰寶,說要把它納入人類精神文化遺產之列也不為過。
觀乎宮崎駿電影,以至西方動畫公司製作的動畫(包括迪士尼),沒有一套曾帶給我如此震撼,有種此套已成絕響、一覽萬山小的感覺。票房不滯,只可以說是曲高和寡。(我敢說,連日本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錯過了甚麼。)
我認為,一套片若能如此帶起觀眾對生命的反思,也就履行了文藝熏陶人心的社會責任。(尾段雖有『Problem Scene』的遺憾,但無損整套作品的深度。)
因此,我給予這部電影最高的評價:
A++[★★★★★★★★★★ + 2.5★]
破格的12.5/10星,經典神作的『A++』級
人类总是执拗的在别人的故事里找寻自己百无聊赖活着的痕迹,这是一种十分存在主义意识形态的行为。我们无法看破,又或者看破也无力做出改变的、个人的忧郁、痛苦、彷徨、死亡,总是希翼借助别人的故事来使我们的选择变得更加自由和肯定。
而动画往往是成人梦想最好的载体。
高畑勲的最新长篇动画电影かぐや姫の物語改编自一个可能是亚洲小孩都耳熟能详的神话传说竹取物语,这是一个我在儿时觉得既冷漠又讽刺人性的寓言故事(那时总觉得跟嫦娥奔月有着说不出的相似但又截然不同的奇妙联系),人类的复杂的感情,是灵丹妙药,亦是饮鸩止渴,但总比没滋没味儿的仙宫生活来的真实。
而真实,往往是最不可求的。
辉夜姬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抛家弃夫飞往月宫的嫦娥也许也在无数个广寒宫清冷的日夜里看了个明白。辉夜姬被“贬”下凡间,来遭受人间冷暖,她从人间的万物中,感受到了一切辩证的情感——越是带给她快乐的,往往都是可以摧毁她的。就跟美国Super Hero的主旨一样:With great power, comes with great responsibility,体现在凡人身上的往往是 With great happiness, comes with great suffering。
但是我要说的不是这些。
真正搔在我心头痒痒肉上的是这部动画电影关于女子形象的刻画(辉夜、妈妈、女侍),也是我认为其与嫦娥奔月存在相似点的原因。她们坚强独立,就算被世俗撞了下腰,也能轻盈摇摆。她们的存在是为了衬托大部分男性的愚昧。在这个公主不需要王子只需要白马的年代,男人们会越发感受到女性的“不可控性”(当然聪明的男人根本不会想去控制女性)。举个细节栗子,辉夜和Sutemaru哥哥故乡重逢时,哥哥提议抱着辉夜私奔时被辉夜拒绝,“我可以自己跑,而且更快”。然后带着哥哥飞天翻云覆雨。女性在这段关系里一直是掌握着主权的,她的爱情一直在阑珊处,即使Sutemaru早已娶妻生子。
嫦娥也是如此,即便后人不停地想要为她奔月编造出合理的符合男权社会价值观的理由,例如李商隐曰:“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这其实是非常典型的男性视角下对女人叛逃行为的解读。
但是女人是何其复杂的生物。
女人不需要被解读只需要被记住。“就算得不到他也要他一辈子记住我。” 这是千千万女性对爱情的态度。她们只需要化作心口的朱砂痣和窗前的白月光,她们不该经受世人世俗的妄测。与其替嫦娥和辉夜操心不如可怜可怜留在世俗浑汤里的Sutemaru和后羿。
但是大多男性的胸襟都是可以包容女性的不稳定和莫测,因为爱情从来就不是他们来到这人世上主要追求的东西。
所以他们应该也能包容这篇拙文。
想到当年看【平成狸合战】时的感受,一开始很不喜欢片子的旁白,觉得这让故事变得直白,但高畑勋导演的片子每次都是想象力很惊艳,最后公主和有妇之夫幻想中私奔飞翔的镜头,听上去很奇怪,其实很凄美很释放,他们本来可以这样,在人世间走一遭却要被逼着去做成别人,想活得自我太难!★★★★
冲着宣传片里的胖娃去看的,果然可爱得要死了。剧情与原著比有较大变动,竹取翁、五大公卿、皇帝都被黑化;辉夜姬的拒婚也被赋予了一层原著所没有的意义。最后天人下凡迎接的一幕稍显滑稽……虽然画风有点奇异,但看得出十分用心。音乐是久石让,剧中的古筝曲请的是姜小青,满满的诚意。
槽点满满。。。太出戏了= =|||凡是看过西游记的人绝对会崩溃啊!!!可怜的不是辉夜姬是她养母。还有那个有老婆孩子就要跟她私奔的人= =。。。毁童年
【人的一生,就是在爱恨中痛苦挣扎,没有人可以遁逃,只能努力忍耐。虽然学问可能是如此,但盲目地追求脱俗就太卑劣了。请你更积极地爱这个俗世,恨这个俗世,一生都沉浸享受于其中吧,因为神最爱这种人了。】看完很想引用《竹青》里的这段话。前半段细节动人,中后段放空了一会儿。
为什么从头到尾,我都觉得这是一个悲剧……民间故事能拍成这样,黑子们就知足了吧
从射出的箭变为花朵的那刻起,突然眼泪就止不住了,卧槽啊,我都不清楚是为什么,到了小侍女带着孩子们唱着歌跑出来的时候,更是稀里哗啦。其实剧情基本没有什么起伏,画面风格更是返璞归真,中间只是数次感动于人物的表演。只是觉得,似乎是老一代动画人的谢幕演出,电影完了,一个时代就此结束了。
(9/10)辉夜的一生都在被绑架,从来没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甚至最后向父母的告别,也在中途被消除记忆中戛然而止。每次观看这个故事,都觉得很沉重。感谢高老,在泛滥着各种美夷风CG片、俄狄风国产剧的今天,还能带来这么古典气息浓厚的作品!有些画面美得堪比动画版《大闹天宫》。豆瓣上这片仅有8分,而某些屡见不鲜的迪斯尼特效大片却被捧到9分以上,只能感慨这时代人的审美观多么做作,也许这就是代沟了。
感情是生而为人最美好的礼物,也是生而为人最残酷的惩罚。很小就读过竹取物语,但从未感觉这故事如此诗意过。不喜欢结尾的处理,扣一星。
美极了。看这部片切记抛弃道德观念,抛弃以往的观影经验。结局既不大悲,也不大喜,好像生命一样,来了走了,不必强求。
感觉中后段那些婚配桥段是最俗气的吉卜力。可以看作一个女孩平淡的成长,幼时伙伴间的耳鬓厮磨,渐渐成人的学习闺秀气,最后被世界左右的婚嫁。我们和家人拥有的快乐时光是那么短暂,曾经的幻想天真被背后不知物的猛袭下消尽。最终,带着一丝怀念无所念地奔去了冷寂的月宫。时间如吹起的直发般逝去
这分明就是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一抹余晖,无怪乎高畑勋会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怒斥中国人丢弃了自己的伟大传统,老爷子身体力行地将这一传统继承了下来。
这人间之旅挺糟心的,爸爸天天“为你好”,初恋男生是渣渣,相亲对象皆奇葩,然而还是比月亮好,有妈妈的拥抱,有小青蛙,有很甜的瓜,有猫,有泉水,有春天的花树,有那么一瞬间的真心,所以还是要来人间,就算有一天都会忘掉,也想活过这么一次
最后看哭!久石让的音乐太棒!水墨画的画风太心水了!比起起风了我更喜欢这个!PS:这部片子再次告诉我们,男人就算生儿育女,心中也有个得不到却永远深爱的女人啊!
向往返璞归真这件事,没有比日本人更擅长的了。居庙堂,在草野,水墨灵动,古韵悠然。说求婚冗长,我觉恰能品出神话韵律;说飞天写实,不正是动画意义所在?素淡雅致的片头题字,梦中夜奔的狂放画风,声声传唱的草木童谣,比翼双飞的明媚幻梦,含辛茹苦的老翁老媪,憨态可掬的肥萌侍女……哭点好多。
尽情拉黑我吧。我觉得很难看。雷点多,画风丑,抒情段落的画面还能忍,叙事部分的那叫潦草简陋,不叫“less is more”。我生下来是为了活着——将古典题材中的“思凡”处理成对自由、真实生命的向往,对做他人附属物的反抗意识的觉醒,拔高得尚可。唯一有灵魂的段落,是公主卸去华服冲出豪邸那一幕。
想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罪)却伤害到了周围的人(罚)。高畑勋在暗批这个不完美的世界的同时,却以“辉夜姬”的“遭遇”告诉世人世间之美好,生命之意义。动画电影的至高点!
这无疑是看过最美的一部吉卜力映画,水彩质朴细腻,一贯如糖浆的久石让配乐也难得地衬托出了平安风骨,平安京、雅乐、怪谈,对爱时代剧的人简直是盛宴。尘世的花鸟鱼虫爱恨嗔痴,彼世极乐的清冷祥和,哪一个世界都叫人留恋,不如归去,竹取物语的世界就是极致的真善美。仲代达矢原来配了那位烧炭翁~
竹子的“罪”在于向往尘俗之地,月宫加诸她的“罚”便是让她目睹、经历人间过度的物欲、虚伪、等级等种种不美好甚至丑恶之事。她希求不受桎梏地活而来,却从未逃脱天设的禁锢。竹子始终还是天庭的附属物。世间的污秽、混乱、喧嚣,自由、真实、人情,鸟虫兽,草木花,她都没有机会感受到了。
充满诚意,让人想起上世纪中国老动画。有两点极其不满。吉卜力不喜欢用专业声优,配音水平老是参差不齐,本作中老戏骨宫本信子(老奶奶)表现超棒,其他人的配音则不能忍,无法传达人物感情。然后舍丸都舍弃公主自己去结婚生娃了还要怎样!还想和公主双宿双栖?对得起你老婆么
有没有人想过,也许她来到尘世间,并不是想成为谁的公主,只是想无忧无虑的游戏一回?水墨写意动画还未复兴便成绝唱,真的要为吉普力一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