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在“孝”之外,更预言了东方式家庭的崩解,预言了将孝道视作宗旨却难免情感隔离的亲子末路。
{★★★★}
慕名《东京物语》已久,我直到昨天才完整地观赏了这部电影。从影史的角度看,《东京物语》的伟大是毋需多言的,它如沐春风的超然气质、它无比细腻的生活描摹都空前地自成一派,在大批疲于追求戏剧化的经典电影里,《东京物语》的存在格外另类与质朴,我不断在问自己一个这样的问题,想必一定也有数以万计的影迷问过相同的问题:为什么从没有人将一个简单如斯的主题拍到如此的极致?
但从电影的角度看,《东京物语》却很难被轻易地奉上神坛,换言之,这绝不是一部即刻的经典。它的超然和白描几近融入了生活这一无法被感官触及的介质中,我们看电影,想获取的是刺激,除开官能的、粗暴的刺激,还有高阶的、智能动物的刺激,《东京物语》给予观众的刺激同生活一样,是抵触感官触及的。只不过生活会让你神伤,电影有时也会。
尽管已经耗字两段,在真正谈及到小津安二郎的主题前,针对这部电影的一切夸谈都是徒然。小津实践至极致的主题是什么?就算你是仅对小津有所耳闻,也该知道他爱不释手的命题只有一个:家庭。但依我看,这是一种过分的简化。Richard Linklater拍Boyhood引得众影评竟折腰,我却始终不相信那是我、甚至是我身边人的少年时代;无独有偶,小津的家庭也不是任何一个屋檐下的家庭——而是受礼节与传统约束、以含蓄为美德的家庭。正是这样的家庭,《东京物语》的故事才得以成立。我无意否决它的普世,但人的共情足以跨越文化的隔阂,这并不代表隔阂本身不存在。作为一个东方家庭的一员,我实在太了解《东京物语》置身的世界,在西方人眼中空缺注解的东西,其实早已是搭建起我这一个体的一砖一瓦。面对小津的电影,我哪怕是冗余的费解也抛却,只顾时而深沉时而枯燥地投身而入。
电影中有一个场景,在开始不久,长子幸一陪父母坐着聊天,女儿和媳妇因天色已晚便打道回府。幸一过了一会儿,转头问父亲累了吗,父亲说还好;幸一接着又问母亲同样的问题,母亲说有些想睡了;父亲这时说,那就睡吧,幸一接下话给父母道了晚安。是母亲真的累了吗,还是幸一真的想让父母早些休息呢?如果你从电影的后半了解到幸一的为人,就会发现都不是。多半是幸一早就坐得不耐烦,想催促父母赶紧回去睡觉,父亲一开始没听出儿子的弦外之音,但母亲却听懂了。母亲一听懂,父亲就也懂了,父亲一同意,儿子便干脆把话结掉了。小津的人物同大多数我们生活中把喜怒哀乐藏进客套话里的普通人一样,礼仪约束着他们的举止,令他们常常陷入窘迫的两难境地。夫妇两人互相笑着告诉对方心满意足是这样,谁也不愿麻烦只好打趣流落街头也是这样。
因为我太熟悉这些笨拙的陋习,我能从中读出无止境的哀伤。小丑的笑脸底下其实在落泪,爱面子求知足的父母心里其实也在滴血。小津的影像风格,在我看来,最深奥的不是与视线齐平的低镜位、或是将主要的情节镜头切隔开的pillow shots,而是他欲言又止的人景同框。在这里,反复出现的是父母佝偻的背影,草地上、河岸边、公园旁。他们就像漂泊在巨大的东京,变的是景色、没变的是他们的落寞。你知道小津想吐露什么,但他只是缄口不语。
这对老夫妇是可悲的,但他们的可悲没写在胶片的正面、或背面,他们的可悲抵触感官的触及。但亲子关系——小津真正想谈论的话题——正和这种传统难分难舍。《东京物语》讲述的故事,是世间的无奈,是传统道德在人际流动间做出的妥协。亲子的纽带在童年最为强韧,但当子女工作、婚嫁、离开父母身边,所谓血浓于水的纽带便一天天渐弱,到《东京物语》中的子女时,已迫近分化为两个世界。这两个世界从此就不再交集吗?怎么可能。它们会不断地交集,直到某一方的寿命迎来终结。在“孝”之外,《东京物语》更预言了东方式家庭的崩解,预言了将孝道视作宗旨却难免情感隔离的亲子末路。但如果这部电影仅仅是为了给无数家庭敲响丧钟,或仅仅用某种尖酸的腔调来描述葬礼后子女争抢遗物的场面(听上去像是Pistol Annies的歌),那它没办法走进任何人的心里。给整部电影灌注进生命色彩的,是纪子。
多么完美的女人,我看的时候在心里如此惊叹。她温婉、贤惠、孝顺,不辞劳苦,谦虚真诚,她的笑容能融化一切人心的冰川。封闭无望的电影比任何其他电影都更需要一个出口,一个拯救所有角色与观众的善意化身,纪子就是这样的人。按照今天的标准,纪子的顺从和无瑕也许是男权社会的产物,但在电影中,她是不完美的。她发觉自己逐渐忘却了死去的丈夫,逐渐与曾经的家人渐行渐远,但她抗争着自己的私心,哪怕她的私心从来都是另一种无私。
我想起我看过的上一部小津的电影,《独生子》。《独生子》给我的触动远不及《东京物语》,某种程度上是因为小津的第一部有声片把人物的心理阐释得太透明,想来总少点回味。而《东京物语》的最后,纪子和父亲来回几句客套作罢,父亲拿过母亲的手表赠予纪子,纪子突然掩面而泣,只字未发。没有比这更好的、为这样一个平淡寂寞的故事拉下帷幕的方式了。
2 ) 無法言喻的感動--我看東京物語
BLOG版
http://nightlight.pixnet.net/blog/post/23998720 對我而言,這是一部太偉大的電影,偉大到不知如何形容、但也不能不去訴說些什麼。與其說是電影,不如說是一個解答,解答人為什麼要看電影,解答為什麼要活著。
以下簡單介紹一下劇情:
住在尾道的一對老夫婦滿心期待的上東京拜訪久不見面的兒女。大兒子事業有成,育有二子,因為診所的工作過於忙碌使得老父老母的東京遊覽無法成行。而後住到經營理髮廳的大女兒家,也是因為一樣的理由無法帶二老逛東京,結果找上了守寡的兒媳請假陪二人搭遊覽車觀光東京。
大兒子與大女兒各有事業要忙,商議後送老夫婦到熱海的溫泉旅館度假,不料旅館夜裡過於喧鬧,老人家受不了連夜折騰便提前回到二女兒家。結果一進家門二女兒就抱怨接下來幾天要參加研討會,沒有辦法安置他們,而寡居的媳婦家貧而小,最後兩人決議老奶奶住孫媳婦家,老爺爺找朋友寄宿。
兒媳婦熱情的招待老奶奶,老爺爺卻跟朋友喝掛,被警察送回二女兒家中。二女兒滿口抱怨,卻也只好安置兩個喝醉的老人。
隔天老夫婦搭車前往大阪拜訪三兒子,而後返家不久老奶奶病重身亡,故事在喪禮結束後落幕。
就是這樣平凡的劇情,沒有衝突、沒有高潮,也沒有什麼感人大結局或是討人厭的反派,就是平平淡淡的,像是你我生命中都曾發生過、而未來也會一再發生的生命紀實。但在這樣的平凡細流底下,卻蘊含一股強勁深厚的力道,感人至深,那是因為演員、台詞都極度真實而細膩深刻,每每在尋常處令人動容。
舉例來說,幾個讓我印象比較深刻的小片段,故事中沒有多說什麼,但人物間的情感、關係與互動就在這其間自然流露出來。像是在大兒子家中,妯娌們在討論要準備什麼食物時,媳婦說想準備生魚片,而大兒子一口回絕:「肉就夠了。」而二女婿買豆沙餅回家時,二女兒的嘴臉:「買這個這麼貴,給他們吃煎餅就好。」女婿說:「煎餅昨天吃過了。」女兒回以:「反正他們喜歡。」
等到他們拜訪原節子飾演的媳婦時,先拍原節子在鄰居的廚房借酒,正好奇為什麼要借酒時鄰居幫我們問了出口,而原節子回答;「因為我爸爸媽媽來訪。」接著場景轉到原節子窄小的房間,雙手為公公奉上清酒,一邊說;「什麼吃得都沒有,真不好意思。」不不久外賣送來兩人份的晚餐。
而一直到這時候我們才知道,老爺爺是極好酒的。
第二個例子是當二女兒表示無法留宿兩人時,老爺爺一邊收行李一邊說;「終於沒地方住了。」老奶奶回答:「是阿。」
多悲涼的處境,兩人卻都笑得淡然。
在東京街頭漫步的兩人,分開前老奶奶說;「東京好大阿!要是走丟的話,一輩子都找不回來呢。」
老爺爺說:「是阿。」兩人便分開了。
天地太大,他倆已迷途其中,無處可托。和兒女分離的時光之流,好似沖散了手中的親情之繩。
而後老奶奶在孫媳婦家的一幕,尤其感人。在原節子為老奶奶搥背後,老奶奶看著自己過世八年的兒子所留的遺照,對媳婦說;
「要是遇到好的男人的話,請不要介意,隨時可以結婚。」接著哽咽:「真的,要是不這樣做的話,我們會很難過。」
「那麼,要是有好的男人的話......」這樣回答著的原節子,笑得用力,深怕老人傷心。溫柔而美麗的寡婦獨居八年,還會遇不到條件好的男人嗎?痴心罷了。
「有,一定有的,你一定會遇到。」老人胖敦敦的臉上,滿是真誠的企盼。
「是嗎?」
「目前為止,一直讓你受盡辛勞,我們總是覺得對不起。」
「沒關係,媽媽,是我自己願意這麼做的。」
「不過,這樣的話太不公平了。」是阿,是很不公平,我想看到這裡,無人不抱屈。
「不,無所謂,我這樣比較輕鬆。」
「你現在這樣覺得,但,漸漸年紀大了,一個人還是會寂寞的。」
未來的境況,那是無法迴避的難題了,想不到這時候原節子輕描淡寫的說:
「沒關係,我不會老的。」她說的平淡,卻是我看過的電影當中,最動人的台詞。凜然而無悔的說出這句話,為了讓眼前的老人寬心,不管是多麼不可能的事情,卻都好像理所當然。因為老媽媽傷心了,世間一切規則都理應為此而改。
道過晚安熄燈後,原節子的大眼盯著天花板一動不動,背後傳來老奶奶強忍而忍不住的啜泣聲。
作為一個女人,她很瞭解。媳婦自願選擇了一條最多荊棘的道路,而路盡卻只見寂寞。但媳婦口中的選擇卻如此從容自然,口氣決絕鐵石心腸。像自己說得,真的很不公平。
善良的人最辛苦,也得不到回報。那是不能控訴的恨、沒有出口的怨,而原因卻是因為自己的年邁無力。她不以為苦,所以吃最多苦、她以他人之苦為苦,所以無盡苦。
隔天早上,醒來看見媳婦跪著,手上拿著一樣東西。
「這是什麼?」
「媽媽,這是你的零用錢。」
我們也可以注意到,這是第一次有人拿錢給老人家,跟酒一樣,都出自最貧困的媳婦之手。
月台送別時,刻薄的女兒與沉默的兒子說了:
「爸爸不要喝酒了,」
「頭痛有沒有好一點」
「少喝一點比較好。」
他們其實不壞,不是嗎?女兒曾說到爸爸年輕時嗜酒,造成大家的苦惱。她自己年輕時也對父親有過恨吧?她也經歷過一段路的。
過世前老奶奶最後一段話是在火車上講的。結束了多日的東京訪親行後,老奶奶說:
「好,很好,非常好,我們非常幸福。」
「是阿,還算是幸福。」男人畢竟比較不坦率。
「對,是幸福的。」
最後在辦完喪事後,對於完事就鳥獸散的哥哥,還有急著要媽媽遺留的和服的姊姊,小女兒這樣抱怨:
「太自私了。」她說,「我不想像二姐那樣。」
「每個人都會變成那樣的。」原節子說。「她也有她的生活要過,每個人都比較在乎自己的生活。」
「嫂子也會這樣嗎?」
「會阿,每個人都會。就算不喜歡,也會漸漸的變成那樣。」
「真討厭的人情世故。」
「我年輕的時候也這樣覺得。」
後來小妹也去上班了,原節子也回東京,只留一個老爺爺在家中。鄰居的老奶奶經過說:「是阿,很寂寞。」
值得擷取的片段太多了,不,應該說,每一幕、每段對話都是韻味深長的佳構。
生命情境至此,是誰造成的嗎?也許確然可以指控疏於照料兩老的兒女不孝,因為他們自私。可是誰不自私?能夠譴責自私的人嗎?志士仁人,人溺己溺,於是終身憂患不得樂,這樣的路誰願意選擇呢?原節子的感人與難得反而更襯托出世事的悲涼。
「真是討人厭的人情世故。」,我也這樣覺得,可是沒得選。
生老病死、悲歡離合,那不是選擇,是命運。
至此,夫復何言?我想到辛稼軒的一首詞: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電影就在『天涼好個秋』的意境中結束了。
人生不過如此。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要過,因此必然有人寂寞淒涼,但卻也沒有誰可以去責怪。在小津安二郎眼中的世界,便是這樣的世界。
人生諸多無奈,其實老了以後,想想也都該淡然,想想,其實也像老奶奶說的:對,是幸福的。」在和老友聊天時,兩人對於兒子的成就都不滿足,那又能如何呢?兒子已經很努力了阿!老爺爺這樣勸慰朋友:「要死心阿,期待越高,失落就越大。」
不如意事,十常居八九,但這種種無奈,是沒有解答的。如果真有菩薩,那我想渡世之眼當如小津安二郎的鏡頭,擺得很低,不卑不亢、不狂不躁,靜靜的、莊嚴的、謙卑的觀照著眾生。看的很專注,毫無侵略性。所以小津的鏡頭總是很低、拍得很安靜,很長。
凝視著,因為祂們捨不得眨眼。
天地有情,神佛有靈,小津是為見證。
3 ) 色与空
这部电影在本质上并不是探讨亲情伦理关系,说到底,是思考生死的意义。繁华一世,终将落得孤寂凄凉,空无所依。所以,战争、家庭、事业、情感又有什么值得在乎的呢?
片中四位女性是美丽的:京子、幸一妻子、母亲,最美的是守寡的纪子。纪子和京子最后的对话引人深思:人都会变成那样,虽然我也不想。到最后,我们能得到的启悟就是:无论生存或离去,永久与变幻,一切都是无奈啊!
电影在一种流动的场景和情节中为我们营造出了日本性格所特有的宁静。这种宁静明显地灌注在两位老人黄昏落日般的性格里,不急不缓,乱中有序,彬彬有礼,代表着一种人生终极的境界。镜头基本是中距离的特写,以和式窗口和室内床榻为主要框架,人物的活动在小范围内远近拉伸,并延展出百态人生和甜酸滋味。可谓小中取大。
人情冷漠往往被冠以“自私”的俗名。大儿子幸一待人接物时若有所思的“嗯,嗯”,女儿繁一没心没肺的言行举止,孙辈们的冷淡疏远,都让大城市对人性的改变显得异常突出。就像纪子最后坚持认为的,人最后总是要变得自私的,不管你愿不愿意,有没有意识到。纪子的可贵在于,她清楚地意识到人性的这一阴暗面,并且有勇气承认。
虽然影片明显带有“物语文学”那种细枝末节、拉拉杂杂、拖泥带水的琐碎叙事,但还是把一些不必要的细节给删去了。早期的电影无论在镜头上,还是在蒙太奇技法上,运用得都十分朴实。但优点也非常明显:影片的内涵到最后自然潜入观众脑中,并站出来说话。
片名中所谓的东京,像所有大城市一样,充其量不过是每个平凡的人、每个琐屑的家庭的真实生活写照所构成。每个人各安其位,明白其中心酸无奈(譬如那个抱怨儿子不好的醉酒老警察),却又无力脱身。与之形成对比的,是遥远的乡村故土。宁静,落后,象征每个人生命的朴素源头,生于斯、故于斯,或者仅仅是成年世界里维系亲情的谈资。尽管影片并未过多展现这一面,但它的意义仍不容忽视。在日本,我们可以看到,乡村虽然空寂,却仍不失美丽;而中国的乡村之凋敝、丑陋、沦丧,是让人很寒心的。
影片中经常出现一个词:寂寞。两位老人在东京、热海,担心家里的京子会寂寞,女儿繁一和邻居担心丧妻后的老人会寂寞,两位老人又时时牵挂着守寡多年的纪子那份寂寞。因此,人的生存方式里必有一种陪伴。陪伴必须是心灵的共同栖息,是情感的和谐交融。可以说,如何由寂寞的危险走向温情的陪伴,也是影片潜在的问题之一。
虽然老人往后的寂寞更具有恒久性和终极象征意义,但纪子的寂寞却尤为显眼。影片不动声色,始终没有正面展现这个问题。但纪子的人生所隐含的痛苦却是非常巨大的。这部电影的背景是战争之后给日本社会遗留下来的处处伤痕,也留下了许多空巢。但纪子的完美人性却让这个普遍的问题变得更加刺痛人心。残缺可以表演、放荡,可以演绎丰富的人生故事,但贫瘠的完美,却潜藏更大的悲哀。在纪子身上表现最深的,恐怕不是亲情道德,更不是对故人的爱情留恋,而是对这个社会变迁的清醒审视和救赎。
为亡人守寡八年,还能保留一种温柔娴雅、热情善良、平和自信,这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电影所有形象里,给人留下最深印象的,就是纪子那美丽热情的笑容,和那谦逊纯朴的态度。纪子承认自己长久难耐的寂寞,承认自己大部分时间里是把亡夫昌二忘却了的,那么她在心灵世界里固守的是什么呢?影片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但比起这个心灵之谜更珍贵的,是纪子那美轮美奂的人格,是那完好如初、金子般的美丽与善良。
她在结尾的时候劝导满腹怨言的京子,似乎也是在劝导我们:不要抱怨人的改变,甚至要主动迎接那丑恶的改变,因为这一切都是我们无能为力的。但纪子也有未说出的部分,那就是,我们应该对人生的变化和无奈,对生死的留驻和空无保持一种清醒的认识。
以纪子之寂寞和笑容,至少可以为我们显现一种做人的道理,这其中有大智慧、大境界在。空与色,即便无法相溶为一、和光同尘,也是一对好伴侣。
4 ) 《东京物语》独白下的传统:坟前难尽孝子心
题记:
一娘生九子,连母十条心
―――――中国古代谚语
太多的东西在我们不经意中远去了,就像我们的父母和祖父母对我们的关爱和疼惜,年轻的我们浑然不觉,但是,有一天,我们感知的时候,他们却已经不在了…
――――OSAMA KAVKALU
这是伤感的旅程,告慰一去不返的世界,只可惜,父母的牵记对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而言,已经成为一种负累,农耕的田园已是孩子的早年,为生机打拼的城市已经不得不让人将亲情搁置,在城市的繁忙中,生存已经成为大多数人的首选,他们或许在心中还有着对慈父慈母的感激,但是,他们已经无法亲自为父母做些什么了?!
父母要的是什么,钱吗?!不,善良的父母需要的是一份互动的关爱,但是,城市化的进程让这样的想法成为了奢望,成为了守望家园的双亲永远的隐痛。
CC版的《东京物语》封面很好的传递了这样的精神,一滴眼泪和脸上的划痕相对,家族依稀存在,但是,人,不再是旧时的模样,为了明天,我们丢掉了一生中最好的东西,直到有一天我们自己为人父母才能体验我们的父母在我们生命旅途上的作用,但,正如小津的话:坟前难尽孝子心!一切为时已晚。
这是无奈,这是注定,这是生命意义的代价和阵痛。
我之所以说《东京物语》是现代性的电影,是因为在貌似凝滞的家居镜头外通过剪切将工业化、城市化带给人带来的冲击和架构的崩塌以用影像语言很简捷地表现出来,这,小津的点睛之笔,不得不佩服
《东京物语》的第一个镜头是青山绿水间一个古塔的特写,其后,行走的孩童和穿越在山道边的列车隐喻了田园在默默离散,改变,人文的改变,在于不经意中发生,历史在向前的脚步中,一些东西永远的留在镜头中了。追忆,总是带着感伤和酸楚的。
广岛,炊烟袅袅的乡下,邻里相望、和睦亲善,这是故土简单、宁静的生活, 两个准备去大阪、东京去看孩子的老人,对旅行充满了亲情的甜蜜。无论多远,孩子,永远是父母心头的牵挂。
在远方有着各自的生活,而父母总想眼见为实,
影片中东京的首个镜头是冒着黑烟的烟囱,和广岛的镜头一比,你明显可以看出小津的意图,景象语言的背后是种内心的怅惘,一种对旧传承的哀悼。
城市的空间是局促的,因为局促,人的心境也就改变了,表面的和谐在生存的压迫下变形,长子家的一些细节极好地表明了人物的关系,几个画面点出人物的性格和心态。长子幸一的无趣,长女志子的吝啬、次子遗孀纪子的贤淑和老派,在这个夏夜的家常里,我们明白了现代化进程中必然的副产品:疏离和淡漠。现代人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有着轻摇纸扇的唠嗑闲情,在我们忽略他们的时候我们注定在某一刻为人忽略。
飘满白云的镜头一下子切换到烟囱的滚滚黑烟,音乐的阴郁有着小津无数的惆怅,他们的昨天已经不再,而我们的昨天同样不再。
为了生活,我们只能放下太多的想法,儿女在忙碌,而老的一代望着孙子的一辈,回望人生的过程,几多感怀。老派的文化总是联系着亲情和人伦,时光如梭,根基不在。
在片中作为外人的纪子愿意请假陪平山周吉老夫妇游玩东京,而老人的亲生子却以工作繁忙为托词,这样的对比是令人心中难过的,究其原因,外人和血脉的关系是,血亲可以将一切当成习惯,但是作为遗孀的纪子就必须注重小节,这也是儒家礼教对日本的影响,反映了妇女在当时的境遇。其后,在老太太在纪子家睡觉的一场里,纪子在黑夜里久不能寐的让人思索着纪子处境的社会原因。
温泉的戏,可以看出两位老人的自我安慰和寂寞,儿孙的世界已经不属于他们,战后的日本淫浸着美国文化的影响,长女的志子经营美容院中的女客们正是这样妇女地位变换期的最好见证,可是,这样的转变意味着什么?!
影片以平山和老友们聚会酒醉一场为契机,通过老人们对儿女问题的看法,充分阐述了小津对战后日本人文渐变的立场,内里是小津对“礼崩乐坏”的叹息。
为了未来,我们做出了选择;为了生活,我们忧伤地舍弃亲情(亲情更多的是情感需求,而不是物质)。
小津总是以老人和小孩作为参照表述了人生的昨天和未来的联系,这是种宿命的感觉,在我们的一生里,从呀呀学语开始就在向着白发苍苍行进,不知不觉间出现了一个词语叫做:回忆。当我们拥有它时,心就开始老了。
老人,带着对子孙的关怀来过了东京,老人,又带着宽厚的心态寂寥地离去。
离去,或许是暂别;离去,也有可能是永诀!
老太太,走了,带着人世所有的苦乐离开了尘世,一个空荡码头的空镜头是离情别苦的写照,人的故事,常常是暂离和永诀的故事,我们在情感的流失和追悔中慢慢老去,老去!
庭院里的樱花开了,樱花正是人生最好的注释,太多的东西在我们不经意中远去了,就像我们的父母和祖父母对我们的关爱和疼惜,年轻的我们浑然不觉,但是,有一天,我们感知的时候,他们却已经不在了…
我们可以无数次回忆他们,我们可以以各种方式来纪念他们,但是,这些于他们而言不再有意义,活着的时候,我们的尽孝才有着真真切切的意义。不然,我们可能后悔一辈子。
老公公和纪子的对话显示着老人家的通达和善意,生命没有必要总是在回忆中让心忧伤,
摇着扇子的老公公,你静静的坐着,又在想着谁。
江面上,有船经过,汽笛声中,客来客往…
人生之舟,亦是如此,风尖浪谷,一往直前。
在电影被高科技的电脑游戏占领,人文意义被搁置的当下,谈论小津更多的是回光返照般的悲悯,不仅是电影,而且更是人文和艺术上的。在这种心态中,小津已经被一些人架上了神坛,而谈来谈去不外乎他的静和他的机位。可是,当我们认认真真看完他的作品,我们猛然自觉,小津是近代日本最具有现代性的导演之一,他在静的外核下包裹着火山般的动态和冲突,他的静态后有着不和谐和矛盾的一面,如同冰凉的海面下正欲奔腾的火山,这种爆发前的临界状态就是所谓的抑制之美,这是日本文化悲剧意含的一种:
关于克制和流逝
午夜,耳畔想起伟人的词句: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乎!
【注】导演:小津安二郎
主演:笠智众、东山荣子、原节子
日本 1953 黑白 画质优良
中文字幕 135分钟
碟商 丽晶和京版
原版 CC公司和日本二区版
【原创作者版权保护声明】
本文版权归原创作者所有,合理使用请注明作者及出处。若有转载,须知会作者
kavkalu1967@126.com
2003年11月22日 星期六 于12时45分
独立影评人:OSAMA KAVKALU 卡夫卡·陆 于 寒鸦精舍
5 ) 人在时空里的存在与虚无
尾道的早晨,楢山的灵魂都来这个寂静的角落避难,他们的存在已经被过去的时光和过去的欲念燃尽,在刚开工的船桨声中,传来乌鸦的胃液吞噬青春的声音,民间作坊的烟囱里喷出肌肉蒸发后的水汽,从搬运游船的湖水到火车铁轨上的民间作坊,两个老人的存在一步一步往山上走,气垫揭示了他们一生的样子:当气垫消失时,埋怨、应付、尴尬随之而来,当气垫再现时,一切都烟消云散,回归正常生活。但实际上,气垫就一直在那里,从来没有被动过,它的存在与消失只取决于人,两位老人也是和气垫一样的命运,他们是否存在取决于他们周围的人:京子、邻居,她们对两位老人的相处模式都是公式化的、习惯性的,而正是因为两位老人的存在才有了她们烧水灌茶壶、在窗口问候的习惯,没有了这些重复的、无聊的动作,两位老人就不存在。
东京的夜晚,歌舞伎的音乐掩盖了蝉的泣鸣,于是蝉的角落转瞬即逝,那里曾经存在过的思考、寂静都成为曾经的了,它们的灵魂和尚未记事的孩子的记忆一起消失,但记忆和梦中的天真性会给予与它们相关的存在以现象学的价值:睡着时蚊香的萦绕、存在于未来的拔草时的欢愉、存在于过去的叛逆和对周围人的不屑......当过去、现在、未来的声音同时在梦里响起,那么在此空间中消失了的东西才是可以延续的,所以在这个夜晚里,清醒着的、交流着的、被注视着的大人和传到每一户人家、每一处街道、每一个角落的歌舞伎音乐已经不存在了,真正存在的只有已经睡着了的小勇和被掩盖住声音的蝉,尽管大人们都在努力使聊天继续着,但他们最终还是不欢而散,尽管歌舞伎音乐很大,但也不会持续整个夏天,不参与的、被隐藏的,才是真正存在的,相反,两位极力参与话题、一直处在镜头里的老人找不到自己的存在。
热海的正午,一切都是富足的,但一切都是不存在的,在这里只有关于另一个城市的记忆、期待,热海的正午就是对尾道清晨的记忆和对东京夜晚的期待的复制。在尾道扇去的风,最终会在热海被扇回来;在东京夜晚听到的歌舞伎音乐,会在热海的午夜传来回响;从尾道民间作坊飘出的水汽会变成东京上空的浅层云,再落下成为热海的温泉。当尾道、东京的声音响起时,热海才有了自己的客体化意义,这座基于记忆建造的城市只能提供给怀旧上瘾者和善于想象的、只有天真性、没有技术的艺术家。热海的午夜才是热海真正的存在,麻将、情歌、纵情,人生的概念消失了,白天的记忆也消失了,有的只是关于今晚,今晚越是麻木越能证明自己的存在,而两位老人还是生活在尾道。在尾道,他们的存在取决于他们周围的人;在东京,他们因为找不到可以让自己隐藏、不参与的角落而找不到自己的存在;在热海,他们无法适应这里的存在。
在镜头里,影子就是围墙,家具就是屏障,帷幔就是屋顶......一切都很规范、整齐,像完成好了的古典画,但镜头里的事情是现在发生的,长子幸一、长女志泉、二儿媳纪子.......都是现在和自己打交道的人,伞也是现在用的、现在被遗忘的,这些正是因为发生在现在,自己才需要去花时间去维持与他们的联系,不论是金钱还是时间上的花费,都会让两位老人尴尬、疲惫,在现在时,他们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主体性,只能像被框在照片框里的静态图那样被旁观者观察,年老意味着成为一部作品,一个被保存的时间段,供他人去欣赏、解读出意义,失去了旁观者,现在就是虚无,在一个质点里发出的声音,没有任何回响,但作品里的一切都是公平的,在观者看来,不论是与幸一的交流,还是与纪子的交流,都是一样无聊、虚假,他们动机的善恶不会影响他们在观者心里的地位,但是观者都无法搞懂他们心中究竟有怎样的秘密才能让他们如此卖力地表演、如此辛苦地与他人保持联系,或许是无法独自处理自己的孤独所以对他人有期待,或许是希望他人对自己也如同自己所表演的那样善良......在旁观者的解读中,现在的他们才有了存在,于是公平也没了,公平是证明虚无的唯一充分条件。
现在时里生活着的动态的人要通过旁观者的欣赏、评论才能存在,而真正“活”在相框里的次子昌二反而是可以确定存在的,因为旁观者就在那里,两位老人、纪子都因为受他的影响而感受到他的存在,在纪子进屋后,第一个室内的镜头中昌二的照片处在正中央且高于父母的位置,而后他们讨论的话题例如纪子的守寡生活、改嫁、战时生活都是由昌二引出的,当我们在看屋子里的父母、纪子时,看到的不是一场愉快的聚会,而是昌二挥之不去的灵魂,整个日本也飘着无数“昌二”们的灵魂,他们是在日本重建后能证明八年前战争的唯一证据,这场战争的失败让自由贸易取代了家庭配给制,随之而去的还有“家长”的存在,失去作为“家长”存在后的老人只剩下了记忆,在东京,死者会因为生者的思念和眼泪而复生,纪子与老人们都在因为内心的秘密表演着,那时我们内心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昌二的肖像,直到纪子在半夜流下眼泪时,昌二才真正在我们内心复活,东京的酒精都是经过泪水发酵的,当父亲饮下酒精时,幸一的存在也在我们内心复活,不是那个在镜头前表演的幸一,而是一个匆忙的、压力大的幸一。如果说热海的半夜是生者和在场者的游乐园,那么东京就是死者和不在场者招魂的祭台,在母亲去世时的那个清晨,我们在尾道的码头和街道看到了真正的东京:一切都是一场被表演的寂静与沉默。这就是我们最终的归宿:一场人为的虚无。
一首写于过去的儿歌只属于未来,期待,这个行为会持续人的一生,但始终都会保持最开始的童真性,排队跟着前面的同学一起去打水,当我紧绷的眉毛被清凉的水缓解开的时候,我、水、水桶都是存在的,当父母怀着期待去东京时,东京是不存在的,东京是一个没有期待的城市,这里只有学业、工作、历史,这里的房子、衣服、行人都是没有未来的,因为他们的结构已经定型,就像大人的骨头不会再生长,50年代的东京和21世纪的东京,没什么区别,这里的人一直都在表演着比其他人更有教养的样子。而在尾道,一切都还在那里,京子、平山周吉、船舶、码头、凉棚,慢悠悠的,永远期待着被涂饰,永远期待着火车载来新的乘客,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京子直言不讳,内心没有秘密,你看到她,她就在那里,就像火车的起点和终点一样,是注定了的,清晰明了的,平山周吉也期待着,自己在未来的某一个夜晚,会因为思念老伴而流下眼泪,因为期待,这滴眼泪已经存在了,而在前往东京的火车上的纪子,她在逐渐失去未来,而她已经有的未来只能保留在公公送给她的手表中,到了东京后,手表、纪子都会变得不存在,东京的故事就是关于虚无的故事。
6 ) 罗森鲍姆演讲:小津真的很「慢」吗?【译】
作者:Jonathan Rosenbaum
译者:csh
本文为罗森鲍姆为东京研讨会「世界的小津」准备的演讲(1998年12月11日)
我想引用小津安二郎的《我出生了,但……》(1932)中的一个时刻作为开场白,对我来说,它具有尤为重要的意义。它处于这部影片从喜剧转向悲剧的关键节点,发生在父亲在老板面前扮演小丑之前。父亲的两个儿子在看家庭电影的时候,针对屏幕上出现的「斑马」爆发了争论——它究竟是覆盖在白色上的黑色条纹,还是覆盖在黑色上的白色条纹?这制造了一场骚乱,导致放映暂时中止。关于小津的一场欺骗性的、分散精力的、同样天真的辩论,已经以同样的方式持续了很多年:「他究竟是一位现实主义者,还是一位形式主义者?」在这场辩论中,令人遗憾之处在于,人们没有意识到,在小津的世界里,电影形式与社会形态并不是势不两立的,它们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因此你不可能只探讨其中的一种。我认为,这一事实是我的立论基础,我希望自己可以在接下来的讨论中证明这一点。
最近,我去了芝加哥的一家我最喜欢的中餐厅吃饭,那里的服务员恰好是一位狂热的电影迷。他一边帮我点菜,一边倾诉他对于蔡明亮的热情。当我提到自己会在东京做一次关于小津的简短演讲时,他对我说:「我对小津了解的不多,他的电影太慢了。」以下的讨论主要是为了回应这种对于小津的评论。
我的第一反应是,小津的一些无声电影——尤其是《我出生了,但……》,这是我最喜欢的电影之一——一点也不慢。这是当今全球电影文化的症候:在讨论之前,默片常常会首先被排除。但我的第二个反应是,我想要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当我们称一部电影很「慢」的时候,我们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个形容词常常带有贬义,即便是被用来形容罗伯特·布列松、卡尔·德莱叶、侯孝贤、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F·W·茂瑙、小津安二郎、雅克·里维特、让-马里·斯特劳布和达尼埃尔·于耶、安德烈·塔可夫斯基或是雅克·塔蒂。为了联系日本文化回答这一问题,我想要提出一些假设。
其中的一种假设,来自卡尔海因兹·斯托克豪森的一篇挑衅性的短文,它的名字是《礼仪性的日本》。我在二十五年前的《泰晤士报》文学副刊上,第一次读到了这篇文章(1974年10月25日,1189&1191页)。为了探索自己对于各种日本仪式的迷恋——能剧、火炬节、相扑和茶道——斯托克豪森分析了他对自己所谓的「日式计时」的看法:
在看待时间的角度上,欧洲人绝对是平庸的。他们已经在某种潜在的时间范围中安顿了下来。而日本人则不同,他们可以在某一时刻作出极快的反应,而在另一时刻作出极慢的反应。与如此广阔的范围相比,欧洲人生活在一个极为狭窄的范围之中。与欧洲人相比,日本人较少呆在中间的区域里。
斯托克豪森还暗示,日本的西化与美国化,有可能淡化、侵蚀这种区别。这是一个微妙的问题,莲实重彦曾在他的小津论著《导演小津安二郎》中提出了具有说服力的论点,他指出,小津的作品从某种程度上也反映了美国对于日本文化的影响。不过,由于他是一位思考美国影响的日本评论家,而我是一位思考日本元素的美国评论家,所以从侧重点上来说,我们看到的东西有所不同。但无论如何,我想提出的是——这也是我的第二个假设——在小津的创作实践中,似乎隐含着这样一种观念:日式视点的快速反应往往对应着站立和行走,而缓慢反应则往往对应着落座。
我指的是什么呢?《我出生了,但……》中被我认定为「快」的元素——尤其是某些场所简短的固定镜头,或是某些镜头的移动速度——可以与隐含的、站立着或是行走着的观众联系在一起。当镜头的运动跟随着正在行走的人物时,人物的速度与隐含观看者的速度显然是相同的。此外,影片中被我认定为「慢」的元素,则主要出现在人物坐着的场景。
显而易见,现在我们大多数人都是坐着看电影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不需要反思这一点。值得一提的是,反思也是一种适合坐着进行的活动。然而,在当代商业电影(尤其是美国商业电影)中,疾驰的汽车与突如其来的爆炸,以及被我们称作是「动作」的东西,都有着极快的速度,更不用说许多电视剪辑的频率了。这一切都会让小津显得「保守」和「老套」,在观看这类电影的时候,我们仿佛是在一边奔跑一边看,没有任何反思的机会。
在我看来,小津真正「意识」到了我们是坐着看电影的,在他的风格中,这似乎是一个基本的维度。在他的影像中,许多被认为是困难的、有问题的、或者仅仅是「慢」的东西,其实都基于这个基本的事实。一般来说,小津电影中的人物在吃饭和交谈的时候都是坐着的。在《我出生了,但……》中,作为中心人物的两个小男孩主要是站着的。但在影片的早期,当他们吃早饭的时候,在他们穿上鞋子离开家门之前,以及当他们决定逃学到田野里吃午饭的时候,他们都是坐着的。第二天上学的时候,他们也是坐着的。在父亲的老板家看家庭电影的时候,他们也会坐着,当然还有后来与父亲吵架之后、拒绝吃饭的时候。可以说,这些段落都是具有相对自省性的时刻。
不过,在这部影片中,社会行为、社会调节至少与自我调节具有同等重要的地位。而「速度」的议题,与这三个方面都存在着关联。在影片的早期阶段,男孩们因为害怕挨打而逃学。在田间吃过午饭之后,其中一个男孩提醒他的兄弟:「我们今天的作业应该得A。」不久之后,他们都站起来吃完了午饭。这个动作与影片中的其他动作一样,暗示着在这个世界上出人头地,需要的是机敏与「运动」,这两样东西在站着的时候更容易获取。
为了表明这一点,影片进行了一次剪辑:我们看到,学校里的其他男孩聚精会神地站在操场上,听从着教官的指示,转着身子,然后以军姿行军。在大部分时间里,这一系列活动都是在固定镜头中拍摄的。但是,当男孩们从右往左快速地走过镜头的时候,镜头开始快速地进行从左往右的反向移动。接着,在男孩们的父亲工作的办公室里,还有一次同样的剪辑,将我们引向了一个从左往右的快速运动镜头——那是一个著名的镜头,我们可以看到镜头以较高的速度,从一排排办公桌前的工人身边走过。在镜头经过每一个工人的时候,他们都会打哈欠——有一个人例外。于是,镜头回到了他的面前,停下来等他也打哈欠。他打完哈欠之后,镜头会以同样的速度继续移动,工人们也继续打着哈欠。在小津的创作序列中,这是一个相当现代主义的时期,因为它将导演的权力地位,与国家的权力相提并论——具体来说,这里的国家权力是学校与办公室的权力。在影片中,除了田间(由男孩们统治)和家庭(由父亲统治)这两个不确定的权力区域之外,这是两个主要的权力区域。值得注意的是,影片中爆发冲突的场所是田间与家庭,而不是学校与办公室。因为在学校与办公室中,行事法则是较为绝对的。小津基于速度与运动,在学校与办公室之间画出了一条平行线,并以喜剧的方式,在这两个场所关注那些不遵守规则的人。而他也会为其他地方的冲突,提供一个特定的背景。
此外,通过并置摄影机施加的权威与办公室施加的权威,小津明确地呈现了电影形式与社会形式之间的重要关系,这种关系贯穿在他的作品之中,发挥着重要的意义。
《东京物语》(1953)则与《我出生了,但……》不同,它可以被确凿无疑地认定为一部「慢电影」。这并不是因为小津在他的材料之上施加了某种外在的形式结构,而是因为他的焦点是一对老年夫妇。他们的动作是缓慢的,而且他们坐着的时候要比站着的时候多。当然,影片里也有一些较快的动作,但那与他们在东京的孩子有关,他们过于忙碌,所以没法花太多的时间在他们的父母身上。不过,总体上来说,这仍是一部以父母的动作、而非年轻人的动作为主的作品。值得注意的是,影片中最能让人联想到速度的元素——是的,也就是火车,它们带着那对父母从尾道到东京、从东京到热海(然后返回)、从东京到大阪,再从大阪返回尾道——几乎没有出现过。我们在体认「行驶中的火车」时,看到的往往是风景镜头中的细节,它们近似于其他的那些闲散画面,像是尾道港中行驶的小船,或是母亲临死前飞蛾扑火的景象。它们就如同音乐中的重音,构成了速度与运动的象征,它们可以让相对静止的氛围变得轻松起来。
最贴切的例子出现在影片的结尾处,那对父母的儿媳妇纪子乘着从尾道返回东京的火车。我们先是在两个连续的镜头中,从外部审视了那列火车。直到第三个镜头的时候,我们才看到坐在车内的纪子,她检查着母亲的手表,那是父亲送给她的纪念品。时间是《东京物语》的核心主题,这一论点可以解释很多段落,包括落在声轨结尾处的时钟滴答,以及临近结尾时被强调的火车与手表。在《我出生了,但……》之中,速度往往与挣扎和绝望联系在一起,因为它与认识、反思的迟缓性相违背。而在《东京物语》中,速度则与纪子这一人物的希望联系在一起,这只能是因为,这部作品引导我们去相信,这个人物代表着某种改变未来的可能性。
根据大卫·波德维尔对小津电影的定量分析(参见《小津与电影诗学》[普林斯顿: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1988年,第377页]的附录),《东京物语》可能不是小津最「慢」的电影。从这个表格中可以得知,《我出生了,但……》中有1371个镜头,《东京物语》有786个镜头,而我不太熟悉的《父亲在世时》(1942),则是小津现存影片中镜头最少的一部,只有353个。此外,《我出生了,但……》的平均镜头长度为4秒,而《父亲在世时》的平均镜头长度达到了它的2.5倍以上,为10.2秒。我有点疑惑的是,通过这种定量分析,究竟能够得到何种程度的结论,尤其是这种分析既涉及了无声电影,也涉及了有声电影,而且字幕的存在也改变了我们的观感。但是,我们至少可以从波德维尔的这些数字中推测,《东京物语》属于典型的小津晚期风格,但它并不一定就代表着某种极端。
但是,与此同时,另一部时期相对较晚的影片《早安》(1959),改变了我们目前为止思考速度的方式。这部影片包含了819个镜头,平均镜头长度为7秒,这似乎会让它比《我出生了,但……》来的慢,同时也比《东京物语》来得快。但事实上,小津在《早安》中对于剪辑、镜头的处理,并不能真正纳入斯托克豪森所描述的「中间区域」的范围,他认为日本观众不太适应这种范围。
如果从广泛的意义上来说,《我出生了,但……》可以被定性为快,《东京物语》可以被定性为慢,那么《早安》可能无法被恰当地定义为两者中的任何一方。与冲突、分离相比,早安更注重的是共存与互动。实际上,从节奏与韵律上来说,这其实是小津的作品中最为复杂的一部。在大多数场景中,人们会同时发现站着与坐着的人物,事实上,在许多「静态」的外景镜头中,也会有一些人物走过。这部影片的「动作」可能与《东京物语》一样少,但是,无论是人物还是场景,这部作品的整体质感都很轻快。虽然对于五十年代的日本情景喜剧,我并没有什么权威性的说法,但我想,它们与同时期的美国情景喜剧存在一定的相似之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想小津有意识地借鉴了这种形式。也就是说,「电视」不仅仅是《早安》的情节核心,也是其叙事结构的核心。
尽管《早安》与《我出生了,但……》存在着许多主题上的呼应,但事实上,这两部电影是完全不同的。从许多方面来说,《早安》的结构将「快」与「慢」结合到了一起,它并置了许多不同的元素,探讨了它们在形式、社会双重层面的等价性:我们可以看到小学生的放屁比赛、情侣之间的小声交谈,以及邻居之间的问候。《早安》的协调性不仅仅在于整体叙事的进展,也在于许多具体的细节,譬如弟弟玩呼啦圈的画面。他站在原地不动,但同时又迅速地摇晃着屁股。
我们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速度是相对的——在这样一部以共存与相对性作为核心风格与主题的影片中,情况尤其如此。「小津是慢的吗?」正像我们已经讨论过的那样,我们无法用单一的答案来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的作品太过丰富、多样,所以这样的问题没有任何意义。事实上,最伟大艺术家的功能之一,就是要消解这样的问题,或者至少是把它转化为其他问题。因为在欣赏小津的时候,最重要的问题不是他的速度,而在于我们跟上他的速度。
7 ) “不可承受”之平凡的日常
请阅读“图文版”解析,见豆瓣日记
http://www.douban.com/note/434735753/在我还没有从理性上清醒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被《东京物语》全面打动了。在过去的几年里,记不得先后把这片子看了几遍,每看一遍我都会流泪。观看《东京物语》之时,我俨然成为了一个好的“演员”,始料未及的、突然的,眼泪就下来了。
是什么让我流泪?
在我看来,《东京物语》(1953)是导演小津安二郎(Yasujiro Ozu,1903-1963)最好的片子之一(或者可以把“之一”去掉)。这是一部黑白电影,讲述了战后寻常的一家人生活中的故事。一对老夫妻,片中的父亲和母亲,在战争中失去了一个儿子,与尚未出嫁的小女儿一起住在家乡小城尾道。父母两人开始了一趟旅程,途经大阪、去到东京看望在那里生活的子女,认为这是“看望我们所有子女的机会”。然而,父母亲的到来并未给子女带来喜悦,反而成为了麻烦,唯有寡居的小儿媳纪子对两位老人非常悉心照料。父亲母亲在东京儿子和女儿家里都住过,还被“安排”(打发)去郊外泡温泉,而后很满意的乘火车回家乡。途中母亲病倒,在大阪另一位儿子那里短暂停留,遂回到尾道。再不久之后,母亲病逝。子女都回家乡参加葬礼。最后子女离去,留下孤独的父亲一人。
就是这样一个普通寻常的故事。整部片子,没有任何一个镜头是“不可能”发生在日常生活中的,没有任何一个镜头在讲述陌生和奇异的故事。那么,最平凡的日常生活,在导演小津的镜头之下,何以呈现出强大的深刻的震慑人心的艺术魅力?我也许不能很好的回答这个问题,但我会试着给自己一个解释。
1. 低角度&固定机位
看过《东京物语》的朋友,应该不难察觉到,(与其它作品一样)小津惯爱使用固定机位的镜头拍摄,以50mm镜头拍摄中景和远景,且机位角度较低;即便有运动的镜头,也是极其缓慢的运动。这部片子比较极端,只在一幕中使用了两个运动的镜头,且是极缓慢的低角度机位的运动。当然,观光巴士上拍摄巴士内和城市景观之时,镜头是运动的,那也可以看作是固定机位随汽车的运动。可以说,影片使用了最“简单”的“剪辑—切”的做法。
为什么镜头机位放低?我想,跟日本传统民宅和生活方式有关。片中可见,几乎所有对话都是人物跪在地板上进行的。人起身的时候,基本上就已经头顶到画面的边缘。摄像机的视角(特别是中景),几乎也就是人跪在地板上之时的视线高度。
那么摄像机的机位摆的到底有多低?(小津的死忠粉)德国导演Wim Wenders在(向大师致敬的)纪录片《寻找小津》(1985)中,采访了小津的摄像师,摄像师展示了小津是如何布置摄像机的(以及讲述了许多有趣和感人的小细节),拍摄远景和中景的摄像机机位是如何,以及拍摄近景时,机位抬高,根据需要会适度上扬,等等。
为什么用固定机位?这个“固定”有两个含义,一是指,镜头是不动的;二是指,即便在不同的“幕”中,只要拍摄同一个场景,摄像机的位置几乎也是都固定的同一个(或角度极其相似的)位置。(图4-5)我并不知道小津的用意何在,我的感受是,整部片子以一种稳定的、连贯的和均衡的镜头呈现了日常生活画卷。镜头之美,日常之美,一种包含在平凡细碎生活中的“仪式感”,在一遍遍一次次地被强调,形成了一种韵律。
在最初,捕捉到那一个最适合描述日程生活的镜头的位置,应该是最困难的。一旦找到了,便将其作为乐谱的一段旋律反复吟唱。这种韵律,这种具有仪式感的日常之美,已经超越了我们平日里见到的“日常”。
2. 室内之景&城市之景
除了低角度和固定的机位,小津在拍摄室内的时候,也宛若一个熟知住宅空间的建筑师。不妨稍微分析一下东京的儿子(幸一)和女儿(志夏)的家。儿子幸一是一名社区医生,家中房屋有两层,一层有门诊室、客厅等,二层原来是两个小孙子的房间,被改做给父亲母亲居住。女儿志夏经营一家美发店,一层是店铺门面,父母亲同样被安排住在二层。也许小津是刻意的,并未直接对准楼梯拍摄,但是他特别留意“楼梯”这个元素。摄像机并未运动,但是通过拍摄人的运动,以及剪辑手法,实现了空间上的垂直运动。但这个垂直运动不是以“运动”的方式被观众感知的,而是以视觉情境来实现,需要观者在脑袋中做一个“空间完形”。
在儿子幸一家中,楼梯处在非常重要的位置(紧靠着厨房,相连的是一层平面中最重要的一条走道),同样的场景在影片中出现了多次。除了上下楼的时候会拍到它,拍摄厨房的时候也会选择同样的角度。所以,也许重要的是这条走道。毋容置疑的是,建筑师可以像Juhani Pallasmaa分析希区柯克那样绘制出这住宅的平面图来。
在女儿志夏家中,除了连接一层二层的楼梯,还有通向天台的一段室外楼梯。
再看儿媳纪子的家,从镜头语言的运用上,便可清晰的感知建筑空间的差别。在纪子家里面的scene,没有任何一个远景镜头,全都是近景和中景。纪子家实在太小了啊!只有一个房间。摄像机“不可能”拉出远景镜头来。此外,摄像机摆在过道里拍摄了纪子家与邻居家的关系。
当然,小津拍建筑室内空间不是为了让建筑师据此猜测和绘制图纸,空间背后有导演的用意。例如,需要注意的是,纪子家门口的走道,是唯一交代“邻里关系”的场景。交代儿子和女儿的职业的时候,摄像机拍了医生门诊的门牌,拍了美发店的招牌,但是,没有“邻里关系”。对于儿子和女儿的家境,儿媳的生活状态,等等,观众可以从这纯视觉的语言中,自己去揣摩和思考了。
城市之景,从影片一开始就出现。德勒兹称之为“空境空间”(出处见下第3小节),并从哲学角度进行了阐释。在我看来,小津的镜头并非任意和偶然,这些城市之景其实并不完全是“空境”,它们也是叙事的一部分,有时作为影片的过渡和环境氛围的交代,有时具有更直接的意义和目的。举一个例子。在影片约16’30’’的时候,拍摄了二层楼通过窗外看到的城市之远景。大约30'时候,儿媳在父母卧室与父亲攀谈。父亲说,“看,他们在那里。”话音一落,镜头切到了窗外,远景。母亲带着自己的孙子在山坡上——同样的场景第二次出现了。进一步,镜头切为近景,母亲问孙子,“长大了要做什么?像你爸爸一样做医生么?等你做了医生,都不知道我还会不会活着。”可是,小孙子自顾自的玩耍,哪里听得懂呢?镜头又切回远景,而后切到父亲坐在卧室。这一段的剪辑处理,非常曼妙。
3. 德勒兹语:纯视听影像之“不可忍受性”
吉尔·德勒兹(1925-1995)在《时间—影像》(Cinéma II: L'image-temps,1985)一书的第一章“超越运动—影像”中,把小津称为“纯视听影像的发明者”。(德勒兹另一部著作《运动—影像》,Cinéma I: L'image-mouvement,1983)
“……如在刘別谦(德国导演Ernst Lubitsch, 1892-1947)的作品里,动作—影像总是充当迹象的功能。而小津安二郎改变了这一手法的含义,现在特指情节的缺场:动作—影像消失了,代之以角色是谁的纯视觉影像和角色说的纯听觉影像……” 这所谓纯视听影像,也被德勒兹认为是界定新现实主义电影的标志,“它与传统现实主义中动作—影像的感知—运动有着本质区别”。在《东京物语》中,镜头中没有任何剧烈的运动——所见最强烈的运动大概只是火车,人物的运动没有被强调,大多数时间人物只是跪在地板上交谈。镜头本身没有运动。这种手法强调了“时间”的概念,在沉寂的镜头中,观众意识到,“时间”蔓延开来。在这里,感知—运动情境让位于视听情境,构成了“新”的影像(与传统现实主义影片相比)。
“一个纯视听情境不会在动作中延伸,更不由动作推演出来。它需要捕捉,让人捕捉某些不可容忍、不可承受的东西。”德勒兹所言这个“不可容忍、不可承受的东西”,我想,正是影片打动人的东西。"……他(小津安二郎)是日常生活最伟大的批评家。他甚至能在日常生活中增强对同情或怜悯的观察力的条件下,从无意义中发现不可忍受性。“
我的突然落泪,是因为“不可承受”。
《东京物语》看似没有一个特别出人意料的镜头,没有任何夸张与过分戏剧化的冲突。但是,观众却可以在面对这平缓如一幅日常生活画卷的电影时,突然落泪。我尝试从影片中截取一两幕来稍加以分析。
这一段故事讲述的是,儿子和女儿因为无暇也不愿意陪伴父母,出钱送他们到热海去泡温泉,女儿给父母定了价格比较实惠的自己住过的旅馆。(从约48'开始)父亲母亲到了热海,风景秀丽,起初很开心。但是旅店里住的都是年轻人,夜晚吵嚷异常,父亲母亲根本无法睡觉。随即,第二天,两位老人在海边聊天决定,回东京去。(约56'开始)女儿在美发店中工作,与客人聊天。父亲母亲突然推门进来,女儿的脸色马上拉了下来,质问父母为何这么早回来。父亲母亲并未解释,笑着说“我们到家了”。客人询问,他们是谁?女儿说,乡下的朋友。(57'38''结束)就这几句很简单的对白,我看的落了泪。
所谓“日常”,并不是我用眼睛直接看到的日常,导演的态度和思考融在对“日常”的捕捉之中。“不可忍受性”,并非源于猎奇,而是源于自我的反思。大概影片中最有戏剧性的一幕,是在母亲葬礼过后,父亲劝寡居的儿媳纪子再婚,并且把母亲心爱的手表送给她。纪子忍不住掩面而失声痛哭(全片中最直接的最强烈的人物情感的流露)。父亲却还是平和而安静地说,“奇怪,我们有自己的孩子,但是你却为我们做的最多,你甚至跟我们也没有血缘关系。谢谢。”
我第一遍看《东京物语》的时候,颇有些生气,觉得剧中的儿子女儿做的很不好。后来意识到,小津不是在批判某个人或者某种行为。最后,也许很合适,以Wim Wenders在《寻找小津》片头的一段独白来作为结语:
“如果说我们这个世纪尚有瑰宝,如果说是电影界的瑰宝,那么,对我而言,一定是日本导演小津安二郎的作品。他一生创作了54部电影,包括20年代的无声电影,40和50年代的有声黑白电影,以及最终在1963年12月12日去世前所拍摄的彩色电影,而那天正好是他的60岁生日。使用极少的手法,且将手法减少到只有直露的本质,小津的电影一次又一次地讲述着同样的人和同样简单的故事,发生在同样一个城市:东京。这编年史般的电影持续了将近40年,描述了日本生活的变化。小津的电影讲述了日本家庭缓慢的恶化,因此也是民族认同的变质。但是,这些主题并未以面对新鲜的、西方的、美国式的生活的失望来表达,而是以一股蕴含着当时所缺乏的浓烈的乡愁的意味来进行哀悼。与当时日本的国情一样,这些电影也是全球化的。在这些影片中,我看到了全世界的家庭,看到了我的父母、兄弟和我自己。对于我,电影从未和再未如此接近过它的本质和意图:展示本世纪的人的意象,一个有用的、真实的和有效的图像,通过这个图像,观众不仅可以看到自我,而且最重要的是,可以认识自我。”
看电影时总能一眼分辨出谁是刻薄的,谁是善良的,然后在心里默默评判着。可谁又能真正客观地评判自己呢,我们对父母是不是太过冷漠呢,我们对他人又够不够宽容呢?或许让我们灰心的不是这个世界,而是我们自己。
刚到东京的时候,妈妈说:“原来东京这么近。”决定离开东京的时候,妈妈说:“东京真的太远了。”
片中的纪子,好善良美丽的女人,一个完美的日本女人。
黑白画面里孩童歌声中远去的火车,我怎么可能受得了这种画面呢?各自的寂寞难以传递,说到底人活着还是为了自己,我很难过。
胶片就是细节丰富啊。尤其对于小津这样见微知著一叶知秋的导演。取景的角度典型的日式美感,且又远中近景层次都在。甚至人物道具的位置都好像刻意小津化似的,看上去非常和谐。夸张的透视只用于列车,眺望的平铺画面简洁令人印象深刻。欧巴桑在海堤上笨拙地爬起来那一幕,奴家差点哭出来。
东京看过了,热海也看过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东京那么大,如果有一天走失了,恐怕一辈子不能再相见……
就这么默默地掉下了眼泪,想到了前几天爸妈要走的时候,我居然有“终于走了”的放松感,真的感觉到自己就是这样一点点变得自私了。
原节子小姐过世后的一个早晨重看。结尾她说:“不如意事太多了。天天一事无成的过日子,也十分寂寞。我内心深处,还在等待什么似的。”什么都不好的时候幸好还有好电影。
“兒女們未必不愛自己的父母,他們相信自己是愛的,但卻在日常生活的淘洗中漸次失蹤了那份感情,愛與尊敬只剩下一個自以為是的幻影。”
京子:哥哥姐姐们应该再多待几天的 纪子:大家都很忙啊。 京子:可这样太自私了。只顾着自己,马上就回去了。 纪子:这是没办法的事啊,因为他们有工作。 京子:可嫂子你不是也有工作么?他们太自私了。 纪子:可是,京子啊…… 京子:妈妈一死就要拿东西做纪念,我一想
在国内软件上对日本电影的一星评价真的是爱国吗?本质只是没能力为国家做贡献只能在国人的软件上大骂国人想展现自己跟风赛博式爱国精神的网络小丑罢了😅
这部电影里可以看出的东西太多了。比方说如果注意了尾道家中的鸡冠花,就会明白黑白影像为彩色影像所不能取代的魅力。母亲在热海的防波堤上说,“东京游览过了,热海也来过了,可以回家了”真是对人生非常隽永的总结啊。
这世上本来就有许多令人灰心的事情。所以,还请你不要太灰心。
寒假的一天,父亲出差,我和母亲一起窝在卧室看电影。她想看热闹点的,我坚持看这部,后来她看睡着了。当我看着电影里慈祥的老奶奶时,看着熟睡的妈妈,我觉得这就是天下母亲的模样。
刚开始的几幕,觉得极做作,哪有众人说的这般好?再耐心看下去,方发觉,在表面的客套和微笑下,内心深处的悲凉。“其实我们是很幸福的。”“是啊,其实我们是幸福的呢!”等到我老时,也会这样和老伴相视而笑么?
所有想说的都在电影里,相信每位观众都会有很深刻的体会
生活总是让人失望的
电影在流逝之外,人的变化在流逝之外。还有,这世界真让人灰心。
经典作品是这样一些作品,我们越是道听途说,以为我们懂了,当我们实际读它们,我们就越是觉得它们独特、意想不到和新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