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狐

最近被推荐看过去的港剧，结果一发不可收拾，最喜欢的是1993年ATV的《银狐》，不是俗套的商战、没有脸谱化的角色让人看着过瘾，哪怕一个小小配角也值得人细细品味，螳螂捕蝉小人得志的结局令人唏嘘不已。 看剧过程中最让我意外的是”橘子皮”方刚，那张坑坑洼洼的脸使他在《银狐》中饰演的宋学礼和《戏王之王》里的乔刚都让人不寒而栗，而《银狐》、《戏王之王》、《豪门》和《胜者为王》等经典之作竟然都是由他策划的，可以说是他的这些策划捧红了江华、伍咏薇、张家辉等人吧。 当时应是全盛时期的曾华倩、黄日华，无论颜值或演技都让人叹服，那段白羚一人模仿电影中婆婆训斥儿媳的片段可谓亮眼。 可最让人着迷的无疑是伍姑娘（伍咏薇），演活了那个既理智清醒又风情万种的颜如玉，那样的风华绝代、媚惑妖娆让人拍案叫绝，而颜如玉与宋氏父子的几段戏是全剧中最精彩的，待父子反目、火并身死之后，《银狐》就好像进入了颓势。 不论是片头旁白“是是非非，不离不弃，醉生梦死，再生天地”，还是伍姑娘演唱的主题曲《再生天地》“……生命原是靠演技，矇着两眼扮演这惊世传奇，你一句话，由是变非……”都是每集都不想跳过的经典之语。

十几年前我是看过这个剧的，不过这次重看，我才发现我曾经引以为傲的记忆力其实很有限，基本上，大部分剧情我都没有印象了，甚至有些配角人物我都完全不记得了。我所记住的只有一些片段——人的记忆力很奇怪，有些片段我倒是记得非常的清楚，清楚到连台词和表情都记得。人的记忆到底是怎么做选择的呢？是随机呢，还是有着种种原因？不得而知。

颜如玉

我一直不记得原来伍咏薇的颜如玉是在第一集里就出场了，原来她在上海的时候曾是一个小舞女，为了抢客人果断拉高旗袍开叉，摆出风情万种的架势，款款而行，所向披靡——虽然在第一集里，只给了她为数不多的两三个镜头，但是客人一副喝了迷魂剂似的模样，暗示着颜如玉将是一个大有作为的角色。

我记忆里她的出场是在逃难——我记得我当时看的时候，最大的疑惑是颜如玉为什么会为段绍祥无条件的付出那么多，这次再看才明白原来段绍祥在逃难途中救过她，算是有救命之恩。不过要说起来，其实也是颜如玉帮他在先，要不是她把卖身得来的饼分给他吃，段绍祥没准已经饿死在路上了。颜如玉对段绍祥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感情呢？爱肯定是说不上，单说朋友义气的话，又似乎有点单方面——段绍祥并没有给她多少帮助，后来甚至可以说是损害了她的利益：第一次争影后，她的实力强过白玲，但是段绍祥为了让白玲嫁给他花钱为白玲买下了影后。颜如玉知道真相后似乎当场就原谅了段绍祥，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对段绍祥这么的宽容不计较。

在段绍祥的报仇过程中，颜如玉可是出了大力的。虽然颜如玉帮段绍祥报仇，可能也有点同仇敌忾的愤恨——赵华生被宋学礼一手打压，间接地损害了颜如玉的利益。要不是赵华生风光不再，颜如玉大概早就可以达成理想当红明星了。而且赵华生对她有恩有义，就算是为了帮赵华生报仇颜如玉大概也是愿意去当貂蝉的。

颜如玉自编自导，活活的演了一场现代版的貂蝉。宋学礼父子俩神魂颠倒的样子，就像是被她下了降头。我不知道江华演的宋泽元算不算是真爱她，感觉更像是着了魔，几乎没有什么理性，也没有什么头脑了。就像是中了夺魂咒，她招一招手，他就言听计从。不过倒也不算很不合理，因为他虽然本身是个聪明有头脑的人，但是不像他爹常年风月场打滚，他好像一直也没有什么很中意的女人，而且又那么年轻，在颜如玉的精心设计下被迷住也是有可能的。但是他爹宋学礼也那么神魂颠倒我以为就不是太合理。我以为要让一个老奸巨猾风月场里玩惯了的老男人中美人计，倒是《珠光宝气》里宋世万的中招更合理：贺峰不断的往他身边安排各种类型的女人，尝试许多次后终于才有了一个成功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颜如玉这段美人计的戏演得还是很精彩的，尤其是谎称怀孕又假装流产，最狠的是还让医生告诉宋泽元她以后终生不育了。宋泽元对他爹原本也算得是很忠心了，就算爱人当了小妈，就算背着他爹和小妈偷情，他都没打算背叛他爹，还怀着愧疚之心——颜如玉硬生生的把他逼上了父子反目的道路。段绍祥最后还又加了一场戏让他们父子互相猜疑互相怀恨——段绍祥这个仇报得可真是毒辣啊。

自古以来施美人计的不少，美人计里一旦对方动了真情，美人往往也很容易把持不住——颜如玉却是一个意志坚定的美人，从头到尾，她毫不犹疑，没有对宋泽元动过一丝感情。只有在他死的时候，她仿佛是有了一丝恻隐之心，“其实他是帮凶，没必要杀他的”。宋泽元临死时看到她和段绍祥双双站立，终于明白过来，死不瞑目。

段绍祥坚持要杀宋泽元倒也是有道理的，宋泽元是个聪明人，若是不死，早晚会知真相，斩草要除根，既然动了手，那就只能清理干净，要不然早晚成大患。

编剧没有给颜如玉一个好下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走因果报应的路线——毕竟是她搞得宋家家破人亡，而且她还不像是段绍祥，有一个被害的前因。

段绍祥和白玲

段绍祥对宋家的复仇我是能理解的，就算狠一点也无可厚非——毕竟是宋学礼害他在先，宋泽元作为帮凶，死了也不算太冤。不过对于惜梅，段绍祥的报复就没什么道理了，她不过是离开他而已，又没害他，他骗她打她禁锢她，几乎把她逼疯。也许就像段母对段绍祥的指责，“你一直都锱铢必较”——段绍祥本性就小气狭隘，算不得什么好人。

到后来他几乎是坏得变态了。对于这样一个非常态的人，分析他的心态和情感已经没什么意义，我对他的感觉就是很可怕。不过我也并没有很同情白玲和宋仕元。也许是因为他们俩除了善良和愚蠢之外好像就没有别的了——没有头脑，也没有决断力，行动力也非常的有问题：白玲为什么要先自己服毒再去喂段绍祥毒药？难道不是应该先把他毒死自己再自杀么？宋仕元既然决定要杀段绍祥，为什么不听姚菊人的买凶杀人而非要自己上阵？你又不是什么杀手武力值那么的低你凭什么认为能杀死段绍祥？

到最后就只会嚷嚷着“你一定会有报应的”——是啊，编剧给了段绍祥报应，不过在现实生活里，通常都是祸害活千年，杀人放火金腰带。要等着老天被报应，大概率是等不到的。

白玲其实从来没喜欢过段绍祥，她喜欢的一直是一个虚拟的人物——她所以为的，段绍祥所扮演的一个虚拟的人：正直，有原则，有志向，讲义气。所以白玲知道真相必然会幻灭。她本来已经决定离开段绍祥，然而段绍祥一招苦肉计就把她感动了。她和江母一样，都是死在了她们的过分善良和牺牲精神上。一个人如果善良得过了份，把他人的利益看得高于自身的利益——当然，我们的文化是宣扬这种做法的，儒家文化宣扬自我牺牲，宣扬无私奉献，如果一个人在自身利益和他人利益里选择了自身，那么毫无疑问，这种自私是会被谴责的。不过，别人是人，自己也是人，为什么别人的利益就一定要高于你自己呢？这难道不是一种对自身的不公平？

严格遵循道德观的人是很容易被道德绑架的，过分善良情感软弱的人是很容易被情感绑架的，而白玲毫无疑问，集两者与大成，于是段绍祥只要随便对着自己砍两刀，她就立刻同意嫁给他了，哪怕她很清楚自己爱的是宋仕元。她是如此的富有牺牲精神，愿意牺牲掉自己的幸福来挽救段绍祥的生命。当然，也难怪她，在那个年代，很少有人会明白为你自残的人是绝对要不得的，痛哭流涕下跪哀求要死要活也绝对不是爱的表现。通常人们都会像白玲和宋仕元那样，以为以死相挟是真爱的表现。

赵华生和渔家女

这个剧里有好下场的人着实不多，赵华生和渔家女算是难得的两个好结局。演赵华生的是刘丹，当年《上海滩》里的冯敬尧，他们那一辈老戏骨的演技真是没话讲，刘丹，秦沛，曾江，个个都是演奸角有老奸巨猾的狠辣，演起好人来又活脱脱的敦厚长者。赵华生英雄末日，被宋泽元欺上头去，也仍然不怨怼颜如玉，好言好语让她离开，豁达里夹杂着一股子苍凉。颜如玉也算是有情有义，离开前替他安排了渔家女做贴身照顾。小姑娘一开始还有点不情不愿的，发现不用陪上床之后立刻松了一口气，心甘情愿留下来照顾他了。从这点上来说，赵华生真是个有智慧有善意的人。

渔家女照顾了赵华生几年，在赵华生的栽培下，摇身一变成了当红明星。当初颜如玉处心积虑，刻意接近赵华生，想走的也不过是这条路，只不过颜如玉时运不济，赵华生还没来得及捧红她，就开始一路下滑，被逼得金盆洗手，风光不在。而渔家女原本不过是偶遇赵华生，被颜如玉安排着跟了赵华生，最后倒是走了颜如玉想走没走成的路。可见人还是讲命数。

江海伦和姚菊人

不过强求也有强求的成功之道。江海伦和姚菊人，不择手段，不计后果，一心朝着金钱权势狂奔，可算是硬生生的杀出一条血路。不论结局如何，他们俩到底是曾经成功过，在某一个时段，他们俩可以说是得到了他们想要的。

江海伦和姚菊人，起点可以说是极低的。倒不是说出身底层，要论起出身来，他们俩一个是黑道二把手的儿子，一个是穿制服的流氓（警察）的女儿在当时也不算是很底层了，不过在他们俩的少年时期，两个人几乎是一无是处，浮华、虚荣、无知、盲目……非常的低级，简直是面目可憎。

但是尽管我很讨厌他们俩的少年时，我也不得不承认他们俩的弃母弃父很具有合理性。江海伦的母亲和姚菊人的父亲无疑都是两个忠心耿耿的好人，但在对待子女这个问题上，也无疑是极其的失败。现在有一种说法，好像是说，当父母的“都是第一次当父母”，没有经验，因此应该获得体谅和理解，但是事实上，人在青少年的时候，自我感受是第一位的，在情感受挫、情感需求得不到满足的时候，你要求他们去谅解父母的错误几乎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父母们根本不认为自己有错的情况下。

江海伦的母亲和姚菊人的父亲会觉得自己有错么？当然不会的。他们只是觉得孩子是“衰人”，坏，没良心，不争气。当然，我也并不是说江海伦和姚菊人对待父母的态度是正确的——如果换成秉性宽厚善良的孩子，即使像海伦母亲那样，极为不公平的对待两个孩子；或是像菊人的父亲那样，强行控制孩子的人生选择，可能也不会像他们那样，反抗的那么激烈，以至于和父母那么的势成水火。我想海伦和菊人的确是天性凉薄的人，不过说到底，天性这东西也并不由人选择。

海伦对母亲，菊人对父亲，毫无疑问都是没有什么感情的。一定要说有的话，也许只有一些恨意。虽然我非常厌恶少女时期的海伦，但是也不得不说，比较善待她的父亲是一个人格上的坏榜样，具有牺牲精神的愚忠的母亲极度偏心姐姐同时嫌弃她——在这样的一个家庭里，海伦想要长成一个人格健全的好孩子几乎是不可能的。她必然会学习她父亲的恶而摒弃她母亲的善良，因为这种所谓的善良是以牺牲她为前提的。她的母亲太具有奴仆的忠心和牺牲精神了，不管海伦好不好她都会对主人的孩子更好，因为在她的意识里，亲生孩子是她的一部分，对于这种极度富有牺牲精神的人来说，自我的一切都是可牺牲的，孩子作为自己的一部分，当然也是可牺牲的了。谁当了他们的孩子，就很有成为牺牲品的危险——这和古时候那些用自己孩子给少主换命的做法一脉相承。

而菊人呢，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没有母爱，而父亲作为黑社会的二把手，天天在外打生打死，疏于照顾他是不同说的了，同时也没有多少温情——我相信他父亲心底里是有温情的，但是谁管你心底深处呢，对于菊人来说，他接收不到父亲的温情，他看不到也感受不到，那对他来说就是没有。他所能感受到的，就是父亲对他的干涉和控制，对他而言，父亲简直是他人生路上的荆棘——他所有的努力都被他破坏掉。当然，他父亲的苦心我们看客都能明白：自己走黑道，不想让儿子也走黑道。但是这是没有用的，你怎么能让一个没有多少阅历的少年懂得这种，很可能要人到中年才能明白的感悟？少年人当然是一腔热血，渴望出头人地的风光，你用暴力手段，强行当他拦路虎，他还能念你的好？

如果海伦和菊人，都是那种恭顺听话的孩子，那么他们俩当然不会走上背弃父母的道路，不过那样的话，他们本身可能会活得比较痛苦，比较纠结——恭顺听话往往是以委屈自己为前提的。是委屈自己好呢，还是委屈父母好呢，这可真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

这个剧最有意思的是，在后半段，海伦和菊人双双改头换面，忽然就有头脑了，忽然就懂得忍耐了。他们俩依然是坏人，人品完全没有进步，依然是不择手段，依然是没有底线，不过两个有头脑肯忍耐，会讨好又肯做小伏低的坏人，出头的几率无疑是非常大的。

海伦和菊人的翻脸戏演得真是精彩。我还以为海伦真的是踩着菊人往上爬呢。这里的剧情其实有点混乱，那张五百万的欠条既然已经变成了五万，那段绍祥的财产就应该是陈锦鸿（忘了他在剧里的名字）继承才是，他们是如何吞掉段绍祥的财产的？而宋仕元既然没死，他们又是怎么得到宋家财产的呢？

不过也不去细究了，总之，编剧是想表示，一代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段绍祥心狠手辣，坏事做尽，最后照样死在海伦和菊人手里。而海伦和菊人，终于达成心愿。

海伦和菊人是标准的暴发户作风，大热天还穿个裘皮，得意洋洋，嚣张跋扈——两人双双卸下伪装，真面目还是如当初一样，那么浮夸、虚荣、无知、低级……

不过这两个人可真是登对啊。从某个角度来说，这倒也算是很理想的一对了，三观习性认知全都一致，如果他们能够一直这样互相信任下去，也许也算是一种美满的婚姻。

江母

这个剧的编剧是很有意思的，他给了江母（海伦母亲）一个很惨的结局：被判故意杀人罪，处以绞刑。仿佛是很悲惨，很不幸，不过对于这样一个热衷于奉献的人来说，也许也算是求仁得仁。如果她不是听从红牡丹的安排去顶罪的话，她是不用死的，如果她不去顶罪的话，她的养女湘云也不一定会死：一样是开庭审判，湘云做被告的话会比她当被告有利，至少，湘云可以用自卫来做辩护。

江母死前有一大段悲悲戚戚流眼泪的戏份，她提出想见一见海伦——死前终于想起这个女儿来了。海伦对着她痛斥了一番，我看得很感觉畅快——虽然海伦这个人是很讨人厌，但是她不原谅江母是很应该的。她的恨意合情合理：一个偏心了一辈子的母亲，把自己亲生女儿亲手送进监狱，然后自己为养女去顶罪，这样都能被女儿原谅的话，她女儿大概是白莲花圣母转世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讨厌江母对海伦口口声声“我是为你好”，海伦的确是个坏胚子，基因坏（她爹就够坏的），成长环境坏（爹妈都是坏榜样，一个是坏得彻底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善意，一个是奴性足偏心偏得都不带半点遮掩的），但是江母这种偏心偏出天际，成天打打骂骂，把海伦送进监狱的方式是绝不会让海伦认为是“好”的。

当然，这也怪不得江母，她有她的局限性，在那个大环境里，江母就像所有的底层女性一样，又无知又自以为善良，一门心思的要做个好人，不懂得保护自己的利益，更加不懂得教导孩子——她自以为是懂得的。我不知道做父母的是否需要为教育子女这件事负责。如果说需要的话，大部分的父母自身都很有限，根本没有能力好好教导子女，但是如果说不需要的话，像海伦菊人那样的少年，他们的坏都是由他们自己负责么？他们又不能决定他们的基因，也不能决定他们生在什么样的家庭里，在什么样的环境下成长——

也许一切都是命数。